原标题:丑角到娘娘腔到 “那个”:中国电影中的同性恋形象丨VICE

重木,Alexwood

美国两位导演罗伯·爱泼斯坦和杰弗里·弗里德曼曾于1995年拍摄了一部叫《赛璐璐壁橱》(The Celluloid Closet )的纪录片。片子展现了百年来美国好莱坞电影中同志角色的变化,尤其揭示了这样一个规律:同性恋角色在电影中刚出现时总是遮遮掩掩,然后是丑化和戏谑,接下来是随着法律的限制而形成暗语与蛛丝马迹,直到其后的破禁。与人们对于其他许多曾经一无所知的事物遭遇相似,好莱坞电影中的同性恋角色也经历过这样的漫长过程。

近日随着王超导演的《寻找罗麦》在经过删减(同志情节)后上映,以及新浪微博禁止同志话题一事,关于同志的舆论再次集中爆发。《赛璐璐壁橱》及其展现的这一规律是否也能应用在中国电影中的同志形象上?我们注意一下就会发现,这些年中国电影中出现的同志角色正处在遮遮掩掩、戏谑和暗语的阶段中,远没到破禁的程度。而在这样状况的背后,是中国当下社会对于同志群体的态度。

遮遮掩掩和暗语的存在是因为某一话题没有开放,或是因某种禁忌和传统之下长久被压制。当下中国对同志群体的官方态度是 “不说不问” —— 同志话题,尤其是关乎法律权利,往往被以某种形式禁止谈论。这样的态度使得同志群体被放置在灰色地带,而电影这样的艺术创作在涉及同志群体时,也不知应该采取怎样的态度。有人尝试去试探在这一方面的界限,结果就是被删除视频或是作品被剪。对应着现实中的尴尬位置,电影中于是出现了一套关于同志的暗语与特定的符号模式。

《闯入者》剧照

在王小帅电影《闯入者》中,导演通过由秦昊扮演的小兵所作出一系列特定动作(如女性式地理头发)来暗示他的同志身份。而与《烈日灼心》中那位台湾同志一样,秦昊扮演的小兵穿着整洁时尚,说话温柔,表现出众多女性特征。这一点在冯小刚导演的《非诚勿扰》中被表现到了极点,由冯远征扮演的建国画着淡妆、皮肤粉白、描着红色的指甲,带着硕大戒指,举手投足之间女性化十足。这样的 “娘娘腔” 形象在中国一大批非同志电影中反复出现,从《风声》、《霸王别姬》到《天下无贼》,因为 “娘娘腔” 正是大众对同志群体的重要刻板印象之一。

男人的女性化自始至终是男权社会所无法接受和认可的。而在这样排斥和杜绝背后,是男权社会长久以来对于性别所造成的禁锢,即 “男人/女人该有的样子”,而这又牵涉到男权社会中女性的角色和地位。有一个现象是值得我们思考的,大众对于男人女性化比女人男性化更难以接受,这就好像有一些人比起男同性恋更能接受女同一样。在纪录片《赛璐璐壁橱》中,最早的时候,好莱坞电影中出现的同性恋角色也是女性化十足,是 “娘娘腔”。在这一点上,许多文化似乎都达成一致,即对一个男人的侮辱之一就是说他女性化,“像个娘们”。但为什么女性化就不好呢?首先,男同性恋什么样的都有,“娘” 和男同之间没有绝对关系;其次,“娘” 又怎么了?在这整个关于男人 “娘娘腔” 的讨论中,指责男性的女性化,也是对于女性气质贬低 —— 我们无法接受一个男人涂脂抹粉,说话轻声细语和翘兰花指,因为所谓的 “男性气质” 被破坏了,而这一 “男性气质” 正是维持男权社会的重要支柱之一。

《非诚勿扰》截图 电影中同志以娘娘腔形象出现

美国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颁布了《海斯法典》,一个限制影片表现内容的审查性法规,也对电影中的同性恋内容作出进一步 “规范”。在这样禁令下,电影创作人员开始通过一系列的隐藏、暗语和蛛丝马迹来表现电影中的同性恋角色。中国一直以来对此问题的态度暧昧不清,同样导致了相似的结果,即在遮遮掩掩和戏谑中,交织而成一张丑化同志群体的网。

电影《闯入者》和《烈日灼心》中同志角色的女性化已经不那么明显了,但因为政治上的灰色而使得电影制作者必须以另外一种方式来表现出角色是同志。尤其是2015年上映由曹保平执导且颇受好评的电影《烈日灼心》,电影中终于出现了可识别的同志人物与情节,且并未戏谑或丑化这一角色,而是尝试着超越这个范围,提供一个公正中立的态度,这是值得肯定的一点。但即使如此,当电影剧情发展或人物谈话涉及同性恋时,对其的处理很快便再次回到遮遮掩掩和暗语阶段。电影中,伊警官用 “那个” 来指代同志或同志间的性行为。交流因为语言的禁闭与在漫长过程中所形成的传统而磕磕绊绊,充满令人忍俊不禁的停顿和无可奈何。

电影中有一段伊警官和小丰的谈话,伊警官问小丰他是在什么时候这样的,小丰说是从初中。两人对话的模糊使我们很难去讨论这段话之后蔓延的含义:“这样” 是哪样?“这样” 又有什么问题么?伊警官之后对小丰说了一段十分主旋律的话,而颇为有意思的是,那段话其实就出自前些年央视新闻中一位主持人之口,即 “我尊重你的选择” 之类,十分政治正确,也可以说是分外狡诈的话。

《烈日灼心》截图

在《烈日灼心》中,提及 “同性恋” 不超过五次,其他地方都是用英文 “GAY” 来代替,而网络上已经普遍的 “同志” 这一称谓,却未能出现在电影中。“同性恋” 消失,“gay” 出现,这样一种转变替代或许能从侧面反映出现实中大众对同志群体的一部分真实的心理态度。电影中角色对 “同性恋” 这个称谓回避,取而代之以西方的 “gay” 来代替,或许也反映出 “同性恋”这个词所背负的误解、厌恶、反感和会刺伤人的边缘性。“同性恋” 这个词在经历了中国上世纪诸多风波后已经被毁,和它联系在一起的除了 “娘娘腔”,还有 “艾滋病” 等一系列由于大众对这个群体的误解而产生的污名。大众把这个原本中性的词变成贬义,最终导致了同志群体对其的排斥。正如西方同性恋群体曾抵制 “homosexual”,提倡媒体使用 “Gay” 这个词一样,中国的张北川教授曾建议,把 “同性恋” 改为 “同性爱”,目的亦是重塑群体的身份含义。

电影能够敏感地反映出现实中的潜流暗涌。对于同志群体,当 TA 们以被嘲笑、戏谑、丑化甚至让人恐惧的形象出现在电影中,其实是主流社会霸道地创造了一个他们认为的同志形象和符号,来告诉观众如何看待 TA 们。而同时,这些影响也渐渐渗入到同志群体中。

当我在电影院看《烈日灼心》时,每当出现同志情节或有关对话时,便传来阵阵笑声。我们都明白那样的笑声隐藏的含义。偏见依旧在许多人心中根深蒂固。而巩固和再生产这些偏见的不仅仅是个人,也包括组成社会传播脉络和影视产业。当下,在中国的大小银幕上,我们都未见到有一部电影或电视剧公正而不带偏见地描述同志群体的生活。这当然关乎制作者个人的立场和意识,但也关乎更宏大的文化环境。

今天是 “国际不再恐同日”,但这样的日子里,有人反对恐同,也有人觉得同性恋们 “太吵” —— “明明都没有人恐同,你们还闹些什么?” 这很令人遗憾。同志群体在现实生活面临的困境和挑战不被看见,或许恰恰因为 TA 们的真实形象在影视作品中的缺席。

不过这些人其实说得也对:“不就是同性恋么?凭什么期待特别待遇?”

是的,同志期待的恰恰是和别人一样,不再只以丑角、“娘娘腔” 或面目模糊的形象出现在屏幕上。

#咪咪和嘎嘎——手机魔#

以上片段节选自彭磊在#别的次元#独家登载的漫画#咪咪和嘎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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