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蜀中理学推绵竹，天下祠堂数柏林”，川西绵竹市古柏林实在有幸。因为南宋理学大师张南轩的声名，因为至今尚存张南轩祖父母墓园和张氏祠堂，古柏林成为历代士人抚今追昔的一块胜地。国庆期间，我再次来到汉旺古柏林。古柏林曾经由政府辟为柏林公园，新增建了绵竹历代名人纪念馆，七十二行民俗馆，把他们捆绑在一起作为绵竹紫岩山风景区的一部分向外推介，一时间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然而今天的柏林公园内寂寥无人，大门紧锁不得而入。

图注：古柏林

从侧门进入古柏林，极目望去，全是海碗粗的苍松翠柏，棵棵高耸入云。明代残存的古柏已不多见。据说多年前，有神汉造谣称古柏林的柏树成仙了，剥树皮熬水喝可以治百病。邻近的善男信女趋之若鹜，给柏树挂红布，在树脚下烧香点蜡，同时疯狂地剥树皮。古柏怎能经得住这样折腾，大量的古柏在百姓的愚昧中倒下了，实在令人扼腕叹息。没有了那些亭亭如华盖般的古柏，这里一下子黯然失色。古柏是有生命的，他们是时代的见证，没有了那些古柏，我们似乎就失去了与古人对话的途径。

图注：诗碑

循石阶而上，转至大门的照壁。背面是张南轩家族谱系，上至唐代张九皋，下至张南轩的一些子孙，总共二十代。正面是岳飞送紫岩先生北伐诗碑。诗曰：

号令雷霆还，天声动北陬。

长驱渡河洛，直捣向燕幽。

马碟月氏血，旗枭可汗头。

归来报明主，恢复旧神州。

紫岩是张南轩的父亲张浚，字德远，号紫岩居士。公元1129年，京城沦陷，张浚眼见南宋江山不保，百姓受辱，他主动请缨，带兵北伐。临行，岳飞以这首诗相赠，期望张浚能够恢复河山。其实南宋积贫积弱，由来已久。论综合国力，南宋已无力与同为成熟封建社会的金朝对抗，张浚北伐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并且当权者也不希望直捣黄龙。他们希望用议和来换取暂时的安乐，因而张浚北伐失败是必然的。

图注：张浚像

张浚临终前对张南轩说：“吾尝相国，不能恢复中原，尽雪祖宗之耻，不当归葬先人墓左，葬我衡山足矣。”张浚的遗言对古柏林说来是件憾事，至今古柏林只有张浚父亲张咸和母亲计氏之墓。墓园是两座隆起的封土，修葺严整，同等规模。左是“宋封雍国公张咸之墓”，右是“宋封秦国夫人计氏之墓”。奇怪的是张咸夫妻没有合葬在一起，可能是张咸亡故在先吧。两墓间隔约五十米远，由一条石砌甬道相连。甬道两侧是十二生肖的石雕造像，或坐或奔，或绕或腾，神形俱佳。墓园前有石人伺立两侧，圆脸长耳，宽袍大袖，双手握朝笏，典型的宋代文人风格。

图注：张栻像

一度时期，汉旺柏林公园非常热闹，要进去看看，还得买门票。一到双休日，只要天气晴好，公园内的露天茶铺游客爆满。大家在这里品茗聊天，下棋打牌，放松身心，倒也非常热闹。甚至，在一些神秘的小木屋内，据说还有一些老板开起了卡拉OK，按摩店等，他们以此为幌子，干起了见不得人的勾当。可是随着汉旺沿山附近农家乐的大量兴起，游客们不愿意再来柏林公园消费了。这是市场竞争的结果，当然也跟柏林公园的定位有关。试想，大家谁愿意在陵园内玩耍，心里始终会存在阴影的。其实，柏林公园就是祭祀先贤的地方，它需要宗教力量的进入，也即是说，需要道观之类的东西，这样善男信女才会愿意来敬香。现在，由于汶川大地震的缘故，慈航观从汉旺山上搬迁到了柏林公园内，零星地修建了一些殿堂，这是好事，我们完全可以让慈航观的道士们来兼职管理墓园。至少，可以保持墓园的清洁卫生，显得更有人气些。现在，虽说有关部门在张咸和计氏夫人目前安装了摄像头，意在震慑破坏墓园的不法分子，不过这又能起多大作用呢？

图注：张咸墓

再说张咸，他是宋神宗元丰二年举进士，官宣德郎，签书剑南西川节度判官，因考中“贤良方正”和“能言直谏”两科被称为“张贤良”，以子贵赠太师、封雍国公，配任氏、赵氏、计氏，三个老婆。任氏，赠仙源；赵氏，赠仙居并绵竹县君；计氏守志，节孝兼全，训以义方，人钦孟母，以子贵封秦国夫人。咸子五：曰澥、曰潮、曰潞、曰滉、曰浚；女二：长适进士陈佾，次适进士王恂。看来，张咸一家也是人丁兴旺，这为延续张氏家族的血缘奠定了基础。计氏，名法真，为张浚的生母。计氏自幼出生在临邛世代为官的书香大户人家，受到儒家传统道德教育，聪明贤惠，博览群书，是一位多才多艺的闺秀才女。儿子张浚刚满四岁，张咸就病故。计氏才二十四岁，就年轻守寡。她的父母亲和乡邻亲友都再三动员劝她改嫁，她却一口拒绝，发誓决不改嫁，决心要把儿子抚养成人。计氏法真从此便屏去纷华，常年蔬食，开始学佛，计氏守志，节孝兼全，训子以义，地方人钦佩她如教子三迁的孟母。

图注：计氏墓

计氏把毕生的精力和希望，都放在儿子身上。当儿子能会发音说话，她就教儿子读诵父亲生前曾经读过的书。儿子稍能懂事，她就教育儿子像他的父亲那样刚正不阿，廉洁奉公，一生光明磊落，正正派派做人，长大报效国家。张浚自幼聪明过人，勤奋好学，博览群书，孝敬长辈，很有礼貌。在母亲计氏的辛勤抚育下，年幼的张浚是“视必端，行必直，坐不欹，言不狂”博学多才，品学兼优，得到亲友乡邻的好评，称他长大后一定会成为国家的栋梁人才。

图注：墓园生肖

张咸夫妇坟墓当始建于北宋末期至南宋前期。《宋贤良张公碑》载：“元符二年夏五月初四日，以疾终于成都普福僧舍，享年五十二。大观二年三月初十日，葬于普润乡柔远里之新兆。”即张咸去世于元符二年(1099年)，下葬于大观二年(1108年)。此时张氏家族并不显赫，只是卜葬大柏林而已，还没有足够的力量进行大规模的陵园建设。到南宋前期，张氏家族的政治地位和经济实力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张浚因平定“苗刘之变”，帮助高宗复辟帝位而倍受高宗宠信，出将入相，尽管因在对金朝的问题上与高宗政见不合而被排除于朝廷之外，但高宗对他还是恩宠有加。据朱熹《张魏公行状》载：“时绍兴二十有五年也。……而太夫人遽薨。”太夫人，即张浚之母计夫人。绍兴二十五年(1155年)的张氏家族已十分显赫，除张浚这位重臣外，其兄弟子孙多有一官半职，有足够的实力对大柏林陵园进行宏大的建设，从柏林陵园残存的石俑、石羊等规模看，这座陵园当建造于计氏去世以后。

图注：墓园石人

祖母计氏亡故后，张南轩曾回绵竹奔丧，嗣后又回到尔虞我诈的政治旋涡中浮浮沉沉。张南轩是南宋著名理学大师，教育家，与朱熹、吕伯谦齐名，称为“东南三贤”。他主持岳麓书院时，使湖湘学派在岳麓书院扎根，并且形成一个较大规模的学术派别，为岳麓书院在中国学术界确立了地位，为历代湖湘士人所敬仰。学而优则仕，张南轩也不例外。不过，令人吊诡的是，张南轩没有参加科举考试，而是以荫补官，避宣抚司都督府书写机宜文字，除直秘阁。也即是说，张南轩这个官二代是靠着父亲张浚的关系才得以进入仕途。不过，以荫补官在宋代不是什么稀罕事，在宋代的官僚队伍中,以荫补出身的官员人数为最多，宋初承袭五代荫补旧制,文武官员五品以上都可荫补子弟入仕。

图注：岳麓书院

在宋真宗大中祥符八年(1015)颁布了宋代第一部荫补法，法令以官员所任官职、差遣等来作为荫补的标准，荫补所授官职大大低于唐代，并且全都是从八品及其以下的武官。到仁宗时，大量的荫补官员入仕，形成了严重的冗官危机。以荫补官，除了造成冗官危机外，也压制了寒士阶层的上升通道，毕竟朝廷官职数量有限。不过，张南轩为官还是很有政绩的，他曾进言说：“陛下上念及国家的仇恨和耻辱，下怜悯中原之地遭受涂炭，心中警惊想着有所振作。我认为这种心思的萌发就是因为天理的存在。希望陛下更进一步内省俯察研习古事亲近贤人来自相辅助，不要使它稍有止息。那么当今的功业一定能够成就而因循守旧的弊端就可以革除了。”这是宣传理学的思想，企图对皇帝有所影响，宋孝宗对张栻的见解感到惊叹，于是始定君臣之契。张栻先后做过静江府（广西桂林）、江陵府知府，在任期间，颇有政绩。譬如张栻到任静江府后，精简州兵，汰冗补阙。并传令各酋长不得相互虏掠，仇杀生事。顿时广西境内清平，方外柔服，社会治安得到治理。可惜张栻仅仅享寿48岁，如果能更加长寿些，必能在政学方面做出更大成绩。

图注：张栻像

1180年，张南轩在江陵病逝，年仅48岁，葬于张浚墓侧。他生命垂危时，仍上书孝宗皇帝：“伏望陛下亲君子，远小人，信任绝一己之偏，好恶公天下之理，永清四海，臣死之日，犹生之年。”其言辞切切，精忠报国之心跃然纸上，让人喟叹不已。

1261年，鉴于张南轩在南宋理学上的卓越成就，宋理宗封张南轩为华阳伯，入孔庙永受后人祭祀。自此，全国各地的孔庙中又多了一位祖籍绵竹的真儒张南轩，这真是绵竹人的骄傲。汉旺古柏林是幸运的，他们留住了南轩祖父母的墓园，也就留住了我们对张南轩父子的一种依恋，一种深深的缅怀。

图注：大柏林慈航观三清殿

民国时期，邑人黄尚毅曾在《柏林古柏记》中谈到，“历朝崇儒重道，凡古圣先贤坟墓例禁采，况理学大儒祖宗邱垄，可不加意培惜乎？查柏林在昔共有柏树及杂树数百余株，俱以数十围计。”言下之意，大柏林的树木按例禁采，何况这是理学大师祖宗的坟茔。可是从清代嘉庆以来，先后有张兴仁盗卖树木，张代洋用药杀树籍口盗卖，对大柏林的生态环境造成严重破坏。后来本地县衙介入，才算遏制住了盗伐大柏林林木的势头。到黄尚毅写《柏林古柏记》时，大柏林现有柏树杂树五百数十株。从第一号起，以大小分次第，钉有木牌者计五百三十二号。黄尚毅曾作诗《吊宋张雍公墓柏》，来纪念此事，诗曰：

托根得地已千年，拏云矫雾上参天。

墓前翁仲相对立，苍髯盖覆保贞坚。

人非木石岂无情，春和欣欣柏向荣。

悬金且购生王头，采樵奠近死士坟。

木岂金石能寿考，兵燹四朝护父老。

遑遑商贾求财利，破斧缺两伐树倒。

可怜错节复盘根，三十三段碎柏林。

螭龙取珠余鳞爪，鸾凤择木悲轮困。

大材遭忌惜神物，劲节摩挲忍埋没。

吮毫欲题泪数行，更待千年见此木。

图注：大柏林

如今，大柏林仍然健在的古柏树已屈指可数，其状比民国时期还惨，这应该是管理不善的必然结果。所幸，近年来陆续新植的柏树已有碗口粗细，株株亭亭玉立，大柏林仍然名副其实。我们期待，大柏林能够引起相关部门的重视，如果能在此处修复张氏祠堂，按照季节进行祭祀更好。毕竟，号称“大将真儒父母邦”的绵竹，能够拿得出手的人文资源其实不多。如果我们能够将张南轩家族的历史影响利用起来，对于发掘本地文旅资源，促进绵竹全域旅游，提升绵竹美誉度和知名度，将起到莫大作用。（彭忠富/整理；部分图片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