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这个现实空间里,飞机研究院、工作室、机舱、房间等场景来回切换,将本是工作关系的人物措置于师徒、父女与恋人之间,大致延展出四种关系、四条线索:一是唐瑛与昔日情人许新华,失联十六年,重新在飞机设计研究院相逢,却因为工作关系频频发生争执。从这个角度而言,生命与死亡、集体与个人间激荡出的冲突,在升级时缓解,在激烈时冷却,凭借镜头语言与舞台表演的快速切换,表达出每个人物的“一段心情、一股意境、一个特写”。

近日,由王俭编剧,胡宗琪执导的原创话剧《追梦云天》,作为第十二届中国艺术节展演剧目在上海美琪大剧院亮相。从去年11月首演至今,算来该剧已是第六轮演出,可仍吸引了不少观众走进剧院。

融情感于技术,其心可贵,其路亦难

舞台制作炫目的话剧《追梦云天》

2017年5月5日,国产大飞机C919历经十年风雨路,终于在上海浦东机场首飞成功。以此为题材,《追梦云天》展现的是以唐瑛为代表的科研团队,将ARJ21飞机在生产过程中面临的技术难题一一攻克,最终取得飞机适航的认可。回望这些年的原创话剧创作,可以说,飞机制造是舞台上较少出现的工业题材。选择走进剧场的观众一定好奇,如何在舞台上呈现穿越星际的虚拟化飞行模式,又如何亲近那些日夜操劳却不畏艰难的航空人。

演出尚未开始,舞台设计最先进入观众视线。

半悬的150平方米的LED冰屏,高低错落,与舞台平面呈斜面倾角,显得格外惹眼。由冰凌体织补出的蔚蓝色空间里,摆放着实验机器和办公桌,四处弥漫着科技元素和光电效果,确然不乏未来感。类似的舞台,同样出现在去年在上海文化广场演出的英国舞台剧《深夜小狗离奇事件》中。想必那个在自己小世界里独自生活的自闭症儿童,一定令观众难以忘怀。同样是采用LED屏幕设计,与表现精密的人脑构造不同,《追梦云天》追求的舞台效果,不是通往逼仄幽深的私人小领地,而是力图打造被人类支配的外部大型空间。毫无疑问,场面、格局与制作之“大”,已是近年来衡量精品舞台的高端评价指标,亦是“主旋律”原创话剧的一种美学趋势,在《追梦云天》中亦是关键的创作要素。

一开场,伴随着电子音乐声,虚拟出自然结冰的测试环境,从室内外多维度秀出了舞台的酷炫华丽。《追梦云天》对飞机制造的完整过程进行透明化处理,让观众在现场一同感受满屏飞雪的自然结冰测试、剧烈晃动的震颤试飞和一往无前的失速测试。整个舞台设置立体化、多布局,通过透视看得到不同区间来回走动的工作人员。在失速测试失败后,破碎的试验现场甚至暴露在观众面前。如此虚拟化的空间构造,没有虚设出云层与星际的幻象,令观众沉浸于宇宙时空,却反而因为声像模拟造成的空间穿越和机体颤动感,让他们跟随飞机制造者和试飞员,切身体验了一次逼真的飞行之旅。

显然,从虚拟空间回到现实生活,可谓《追梦云天》的总体立意,即回归普通工人、普通家庭、普通人生。在这个现实空间里,飞机研究院、工作室、机舱、房间等场景来回切换,将本是工作关系的人物措置于师徒、父女与恋人之间,大致延展出四种关系、四条线索:一是唐瑛与昔日情人许新华,失联十六年,重新在飞机设计研究院相逢,却因为工作关系频频发生争执;一是从事高风险工作的试飞员高子健,渴望恋人杜小雪在每一次试飞的终点等待他的归来;一是郑天行的女儿曾迷恋许新华,得知唐瑛与许新华的关系后,因乘坐滑翔机心脏病发而不幸死亡;一是飞机总装制造中心工人老杜师傅,也是杜小雪的父亲,为了工作勤勤恳恳,生怕个人失误造成不必要的伤亡。不难看出,在ARJ21飞机制造的过程中,每个人物都曾遭受过死亡的威胁,都可能面对新的悲剧。他们肩负着沉重的使命,又怀揣着轻盈的梦想。编导反复跳转,让航空人的日常生活与工作空间交叉出现,是想要在冰冷的工作环境里营造出生死相依的温情。

看上去错综复杂、相互交叠的情节,重在凸显脉脉温情。编导透过调动多媒体技术手段,将演员的表情和动作投射于屏幕上。在镜头缓慢的移动中,像是制造出一个空白区域,原地勾勒,定点放大,让每个人物的心理活动时间被搁置、延缓,让它们停留在凝固的瞬间。由此,全剧的冲突不再停留于试飞的成功与失败、国家的荣誉与损失,而是在民航人的集体追求与个体对生命的眷顾之间寻求平衡点。从这个角度而言,生命与死亡、集体与个人间激荡出的冲突,在升级时缓解,在激烈时冷却,凭借镜头语言与舞台表演的快速切换,表达出每个人物的“一段心情、一股意境、一个特写”。

在切换之间,让留白的画面变成有意味的形式,考验的不单是技术,更是对人情与社会千丝万缕关联的细微体察。或者说,在镜头与舞台间顺畅地完成人物情感自然而细腻的切换,是编导不得不面对的难题。譬如,唐瑛与许新华初次见面是在一次工作会议之后。二人就是否试飞、是否去北美试飞的问题,意见相互抵触,产生争执。飞机设计研究院专家郑天行等还未退场,两个人相对私密的对话突然展开。在没有交代任何前史的情况下,从公共环境转向私人情感,显得唐突而缺乏过渡。尽管二人的情绪被多媒体放大,但从舞台表演转向电影镜头,其间的隔膜与缝隙仍然存在。同样,当唐瑛与许新华回忆起郑天行去世前的嘱咐时,多媒体又切入郑天行的面孔,一字一顿地回放老师的那段金玉良言,道出老一代航空人的生命寄托。陡然的变化,无疑令观众疑惑:当逝者在屏幕上以最强音掩盖住生者追求梦想的细语时,那一抹悄无声息的温情,是否还依然动人?

编导融情感于技术的追求固然难能可贵,从航空人的集体理想过渡到对个体生命的珍视,渲染情感的分寸感则至关重要。同样,若要弥合舞台与镜头的裂隙,实际上还是得通过虚实交错、时空叠映的“大”舞台展示个体的“小”情感。如果说“镜头语言”是自由展现演员的面部动作、眼神的技巧、嘴形的技巧和躯体的技巧(梅耶荷德语),形成一种风格化的表演术(布莱希特语),那么,看不清人物面部表情的“舞台表演”,则是粗线条勾勒故事线索,应从现实生活出发,提炼出更严密、流畅的情节结构。二者同样需要相互融合、相互生发。当然,心灵可以感受时空。在特定的情境中,尤其是在充满幻想的虚拟化剧场里,追梦的航空人仰望星空,也渴望落足大地,找到心灵的停靠处。一个时代、一段历史值得收藏,一个人的面孔、表情最是珍贵。希望它们在话剧中能远看宏大,近看生动。(翟月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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