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金声

来源:乐亭文化研究会《读乐亭》杂志/乐亭故乡人网站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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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我在城关工委所属一所小学工作,那年9月,我被公社党委抽调参加县“四清”工作团。接受培训后,我随大队人马进驻滦县,分配到岳庄公社的一个生产大队,与海军某医院赵军医一起负责第三生产队的“四清”工作。

当运动进入阶级复议阶段时,我们三队遇到65岁的富农分子李林的成分问题。那是在一次座谈会上,该队“贫协”小组长反映了李林土改前的情况:土改前,李林一家几口只有半亩土地和一头瘦驴,无其它收入,生活水平很低。但此人却以贫为耻,总想显“富”,于是隔三岔五便在天亮之前将鼓鼓囊囊的两个大麻袋放在驴背,在街上边走边停,口中不停地吆喝,伴以鞭子的脆响。有早起去井台担水者问他:“这是上哪儿去呀?”他便挺胸答道:“到集上卖粮去。”只有在这时,他才和瘦驴一起走出村子。开始时虽误导了一些人,但多数人不相信他的话;但因事不关己,也就无人较真,更无人捅破这张窗户纸。就这样,李林以一种特殊的形象和心态,扮演了一个十分滑稽的“富人”,而全村则人人心知肚明,尤其是有人曾悄悄趁其不备探取麻袋内物,结果发现全是高粱糠,从此人人见到他都会偷偷发笑。未料,土改时李林被划为“富农”成分,依据是:他成年累月有余粮去卖,他不富谁富?当然,这种结果与李林素来少与人交往的古怪性格有关,更与当时土改负责人对土改政策理解肤浅有关。奇怪的是:李林本人却对富农成分未提出任何异议。

后来,全国大张旗鼓搞阶级斗争,李林尝到了“富农分子”这顶帽子的滋味,但那时已是不许乱说乱动的年代了,只能暗自叫苦,哑吧吃了黄连。“四清”运动中阶级复议,“贫协”小组长提出此事,确实是一个举足轻重的问题。大队工作队为此专门开会研究,但大家对这种事情都显得十分谨慎,多数工作队员明确表态:“为了维护土改成果,不伤害贫下中农的感情,这件事就不要自找麻烦了。”事情不了了之。会后,我与赵军医议论此事,觉得事关重大,应该弄出一个真实的结果来,李林身在我们负责的生产队,更是责无旁贷。随即我俩统一思想、统一行动,开始了广泛深入群众、认真调查研究的历程。

我俩在三队逐门逐户调查了解李林家土改前的生活状况。开始的时候,不同成分的人都存在一部分不理解的现象,更多的则是不愿或不敢说真话。我们耐心宣传和讲解党的政策,特别是“四清”运动关于阶级复议的政策,着重强调:“复议”,就是对已做决定的事做再一次的讨论,该纠正或调整的一概依实而定,因为我们党一惯是有错必纠,最讲认真。在这次运动中,凡既定成分存在问题甚至错误的,不但可以由低调高,同样可以由高调低,该怎么调就怎么调,一切以事实为依据,以政策为准绳。由于我们深入群众,扎实工作,苦口婆心,锲而不舍,终于打消了大部分人的思想顾虑,社员们陆续写出20多份证明材料,接近了三队总户数的三分之二,能够代表社员大多数。这些材料一致证明:李林土改前应是纯粹的贫农无疑。

于是,工作队再次召开有关会议时,我和赵军医发言,就此事明确表明观点:把李林的成分复议为贫农,不仅应该,而且必须。我们拿出那些证明材料在每位工作队员手中传阅。于是一致形成决议——将第三生产队李林的富农成分复议为贫农,工作队指导员和队长决定:马上由材料员写好文字材料,立即送公社工作队分团待批。

复议结果很快批复下来:同意我们大队工作队的意见。指导员在全大队社员大会上宣布:“根据我们调查了解,将三队李林的成分由富农改为贫农,上级已经批复下来,同意我们上报的意见!”李林和他的老伴顿时呆若木鸡,进而热泪盈眶,接着泣不成声。他俩从会议的角落踉跄着奔向会场中间的工作队,从指导员开始,一个一个握了每个人的手,连连鞠躬,连连道谢:“毛主席派来的工作队救了我们全家呀!”会场上响起一阵掌声。

这桩往事放到现在讲好象只是一个遥远的故事,但在当时却非同小可。那时我们必须在“吃透‘上头’”的基础上“吃透‘下头’”;而这“吃透‘下头’”就必须联系群众、发动群众、依靠群众、相信群众。李林下调成分的事,在全大队引起强烈的反响,各种成分的社员(也包括“四类分子”)都很佩服工作队,人人心服口服,心悦诚服,更重要的是,党的政策更加深入人心了。这件事是我和赵军医排除杂音据理力争而做成的,每每回忆起来,就觉得自己为精准落实党的政策做了一件虽不容易、却很必要的大事,也是对宁“左”勿右思潮的一个公开的挑战。

(作者张金声,原乐亭一中教师,江汉油田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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