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石

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 中央文史研究馆

六、继续和中共保持良好关系, 表示“终必有以报毛先生”

1940年10月19日, 何应钦、白崇禧以正副参谋总长的名义, 强令八路军和新四军在一个月内开赴黄河以北。次年1月6日, 新四军北移过程中, 在皖南遭到国民党军袭击, 1月17日, 蒋介石下令取消新四军番号, 进攻江北新四军, 声称要将叶挺交付军事法庭审判, 从而形成第二次反共高潮。

二次反共高潮期间, 中共仍然极力维护和卫立煌之间的友好关系。1941年2月7日, 彭德怀致电卫立煌, 指责何应钦亲日, 以分裂代团结, 以内战代抗战, 表扬卫立煌在敌寇乘机进攻之际, 仍然“亲临前线督战”。他代表八路军表示:“职军无论在任何情况下, 抗日决奉为第一。在敌奸猖狂企图突击西安, 威胁抗战大业之今日, 职军仍愿在我公指挥之下, 配合作战。如有所命, 愿效前驱。”1 2月17日, 毛泽东、朱德、王稼祥、叶剑英联合致电彭德怀等人, 指出卫立煌是“可与合作人物, 对他政策应十分谨慎, 应向着争取他与我们长期合作的方向去做”。2

1941年5月7日, 日军调动7个师团, 18万至21万人, 飞机300余架, 从东西北三面进攻中条山。卫立煌要求八路军配合作战。5月10日, 毛泽东、朱德、王稼祥、叶剑英联合致电彭德怀及左权, 要求拟出计划电告, 同时指示先回复卫立煌一电, “告以我军自当配合作战之意, 以鼓励之”。3此次战役, 由于日军攻势凶猛, 以飞机、伞兵、毒气助战, 中央军不断溃败。5月31日, 朱德、彭德怀致电卫立煌, 表示当刘勘的38军、范汉杰的第27军和武士敏的98军“向北回旋”时, 八路军太岳所部当“予中央军以各种方便”。对于处于日军包围中的武士敏部, 毛泽东、朱德表示“当令派部队接引出险”。对于卫立煌接济粮食的要求, 毛泽东、朱德称:“民间食粮已烧毁过半, 野草树根为食已久”, 但是“当尽力之所及, 予以协助”。3这时, 中共仍然尊奉蒋介石为“统帅”, 继续抗战。因此, 6月7日, 毛泽东与朱德致电彭德怀、左权等, 指示:“我们对蒋方针着重在拉, 而卫立煌在拉蒋抗日问题上有更大作用。目前卫立煌处境甚为困难。我们须极力同他拉好关系, 予以种种援助。”当时, 八路军正准备建立太岳军区, 派兵南下, 毛泽东等认为时机还不适当, 因为这将“给国民党亲日派以投降反共的借口, 给蒋以刺激, 给卫以反感, 结果将使我们处于不利地位”。64月9日, 毛泽东为朱德、彭德怀起草致卫立煌的电报, 表示“目前大局, 非国共两党贵我两军密切合作不足以图存”。毛泽东代表朱、彭表示:日军在山西南部得手后, 将进一步进取郑州、洛阳、西安, 八路军决在委员长及卫立煌领导下, “与友军配合作战, 坚决破坏敌之进攻”。电报中, 毛泽东提出直接与间接两种配合方式, 要求在中条山及三角地区发动民众, 组织抗日游击队。当时, 彭德怀、刘伯承正部署强行进占中条山, 毛泽东认为, 此事只能取合法步骤, 得到蒋介石的同意, 要在重庆的周恩来为此活动。6

中条山战事结束前, 毛泽东、朱德于5月26日联名致电卫立煌及胡宗南, 指出:目前唯有国共团结, 并在蒋委员长领导之下实行亲苏外交, 坚持抗日到底, 方能挽救危亡。我们所希望于国民党的只是 (甲) 坚持抗战; (乙) 民族政治; (丙) 改善国共关系。电称:赞同卫长官与胡宗南先生会见, 时间约定后, 将派南汉宸到洛阳, 共商团结对敌大计。5卫立煌对八路军“积极配合作战甚为兴奋, 提议与胡宗南在洛阳相见, 准备派车迎接南汉宸。8 6月3日, 卫立煌与胡宗南将毛、朱的联名电报转呈蒋介石, 蒋介石认为毛、朱之意在于对我前方将领作离间之计, 于6月6日急电卫、胡二人, 置之不理。蒋要卫、胡通知中共在陕代表:“毛等果有诚意商谈各事, 应直电中央, 不宜对我前方与各地将领通电, 殊非正当行为。”6

中条山战役历时一个多月, 中国军队11个军, 约15万人, 除少数突围外, 阵亡4.2万人, 被俘3.5万人。7会战中, 第三军军长唐淮源被围, 举枪自杀, 第27师师长王峻、副师长梁希贤、参谋长陈文杞牺牲。这是中国军队在淞沪抗战以后的又一次大损失, 黄河北岸的一块重要抗战基地因此丧失。

中条山战役之后, 日军继续南下, 进攻湖南长沙。八路军则在敌后开展反扫荡, 借以牵制日军。10月1日, 朱德、彭德怀致电阎锡山与卫立煌说:“我为抑留日寇于华北战场, 减少其对我华中、华南压迫, 除严令聂荣臻部坚持边区斗争外, 于上月马日起又复调集贺师、刘师及吕正操部共二十余团, 分由边区之东西南三面大举向进攻聂边区之敌后进攻, 配合边区内聂部反攻, 抑留敌人, 使敌无法抽集兵力运往长江流域, 借取得直接 (配合) 保卫长沙之作战。”8朱、彭的这一决策再次体现出两党、两军的战略合作关系。

蒋介石一直认为卫立煌受了共产党“迷惑”。中条山战役失利, 蒋介石认为卫立煌指挥失当。6月30日日记云:“晋南损失与伤亡虽不如南京失陷时之大, 然而危险与壮烈则过之, 此应由卫立煌不学无术、处置疏忽之所致, 然而彼毫不自知其过恶与责任之重大, 可痛之至。”89月29日, 蒋介石致电卫立煌, 指责其“应负惨败全责”, 命其“自请严处”。110942年1月5日, 蒋介石主持军事会议, 决定调蒋鼎文为第一战区司令长官, 卫立煌为军事委员会西安办公厅主任。次日, 免去卫立煌的河南省主席职务, 以李培基继。卫立煌离开洛阳时, 各界十余万人焚香夹道相送。

在西安期间, 卫立煌对随行至西安的吴春惠说:“蒋为人太狭隘, 他的独裁政府, 都是一丘貉, 上下交征利, 奔溃瓦解, 是肯定的, 不过时间的问题而已。延安毛先生, 智仁勇兼备, 深谋远虑, 最后胜利, 可计日而待, 我终必有以报毛先生者。”11

蒋鼎文调到洛阳后, 下令撤销八路军驻洛阳办事处。1942年2月3日, 中共党员袁晓轩背叛, 供出卫立煌与八路军领导人的秘密往来。袁并称, 1939年冬, 自己两次向卫表示, 愿脱离中共, 投效于卫, 卫似已转告中共, 云云。212月5日, 蒋鼎文密电戴笠面呈蒋介石, 蒋即命戴笠调查此案。同月25日, 蒋介石起用卫立煌为中国远征军司令长官, 赴缅甸与日军作战, 但因袁晓轩案牵连, 卫未能及时履职, 闲居成都, 并且受到监视。直到1944年11月, 中国远征军司令长官陈诚胃病复发, 卫立煌才得到接替机会。1944年5月, 卫立煌指挥远征军强渡云南怒江, 连克松山、腾冲、龙陵、芒市、畹町等地。1945年1月, 中国远征军与驻印军会师于芒友, 滇西及缅北反攻作战胜利结束。

七、通过苏联驻法使馆密告中共, 准备起义反蒋

卫立煌在滇西战役中的赫赫战功受到广泛重视。抗战即将胜利时, 传说中国远征军总司令部要改组为中国陆军总司令部, 卫立煌将出任陆军总司令, 美国将军魏德迈也上书蒋介石推荐。卫立煌估计, 自己提升有望, 但是命令公布, 陆军总司令则是何应钦, 卫立煌仅仅是副总司令。卫立煌气得多时不肯就职, 也不办移交。

多年前, 陈铁曾向蒋介石告密, 卫立煌约自己“同入共党”, 这时, 李默庵又向蒋告状, 说卫立煌和陈铁同共产党有关系, 蒋命何应钦考查。何打电话到贵州遵义, 召因葬父回籍的陈铁到重庆, 亲自问道:

“你同卫立煌的关系很好, 你同我的关系也不错。今天有件事问你, 希望你不偏在一边, 说老实话。卫立煌参加共产党没有?

陈铁:“据我所知没有。”

这时, 何应钦才说出实话:“校长打算要他到徐州指挥军队, 同共产党打, 怕他参加共产党, 问题就大了, 要我作认真的了解。算了, 你我都不要负责的好。”13

1 9 4 5 年4月2日, 国民政府陆军总司令何应钦祝贺卫立煌 (右) 荣升陆军副总司令 下载原图

1946年11月底, 卫立煌挂着陆军副总司令的头衔, 偕新婚续弦夫人韩权华、翻译钟安民等出洋。蒋介石的意思, 是要卫立煌去看看美国的国力, 消除抗战初期八路军对卫的影响;卫立煌的意思, 则是避开和共产党的内战。出国前, 他对部将说:“为将之道, 必须待人以诚, 甘苦与共, 上下一心, 军队才能克敌制胜。像现在国民党这样腐败, 灭亡在即。延安的作风, 必能统一中国。”14

卫立煌一行, 先到日本, 次到美国, 再到英国, 最后到达法国。当时, 法国共产党员已经发展到200多万人, 民主运动有声有色, 居西欧各国之冠。在巴黎, 卫立煌会见了夫人韩权华的姨侄女李惠年的夫婿汪德昭。汪德昭是物理学家, 于1934年10月到法国巴黎大学保罗·朗之万实验室攻读研究生。朗之万是著名的大物理学家, 法共党员, 在他的指导下, 汪德昭的论文被评为“最高荣誉级”, 获得法国国家博士学位。不仅如此, 汪德昭还是留法学生中的左派领袖。卫立煌在见到汪德昭之后, 急不可耐地询问, 认不认识法国共产党。他直率地表示:自己坚决抗日, 率领远征军出国, 打了胜仗, 却被削了兵权, 放逐出洋。汪德昭听后, 决定继续帮助卫向前进步。在瑞士雷蒙湖的游艇中, 两人无心欣赏山光水色, 在船舱中密谈。卫立煌回忆自己的抗日历史和对朱德这位“忠厚长者”的良好印象, 相信中共必将胜利。他知道自己在蒋介石心目中的地位, 对汪德昭表示:

“将来回国, 蒋还是要用我的。”

“那你就起义嘛!”汪德昭年轻, 单刀直入。

“我决心这样干!”卫立煌透露出暗藏心中已久的秘密打算。“现在感到难办的是我的意见, 没法传到延安方面去。”15

“回到巴黎, 我可以找到适当的关系, 取得联系, 寻求配合。”汪德昭本人这时还不是中共党员, 和法国共产党也没有深入联系, 但他仍然答应想办法解决。

汪德昭在朗之万实验室有个同事, 认识苏联驻法使馆参赞戈罗道夫。汪德昭自瑞士回到巴黎后, 即以办理签证为名和戈罗道夫联系, 试图通过这一渠道将情报转交苏联使馆, 再转交中共中央。戈罗道夫不敢轻信汪德昭, 暗中进行考察, 没有及时给予明确答复, 到第六次时, 汪德昭生气了, 对戈罗道夫说:“这么重要的事情, 拖了这么久, 你们还决定不下来, 今后如果产生严重后果, 你们可是要负责任的。”汪德昭的这次生气起了作用, 苏联驻法使馆同意以“代电”的形式为汪传递情报。

卫立煌得知渠道打通, 立即起草电文, 略谓:“为了尽快地结束中国的内战, 我决心站到人民一方, 和有关方面进行军事的、政治的及其他的一切合作。”电报要求有关方面“顾及个人的环境, 希望绝对保守秘密”。电文起草以后, 由汪德昭、韩权华译为法文, 并由汪德昭送交苏联驻法国大使馆, 请使馆设法转交延安的中共中央。不过直到1948年1月, 苏联驻法使馆才通知汪德昭到馆, 以口述, 汪德昭记录的方式称:信件已转到目的地, 据革命权威人士的意见, 假如真心实意, 卫将军应当自己选择并且利用当时的情况, 做有利于革命的事情。16不过, 这时候, 卫立煌已经被蒋介石任命为东北“剿总”司令, 奉命回国了。

八、出任东北“剿总”司令, 暗助中共“关门打狗”

抗战胜利, 国共两党立即为争夺胜利果实而斗争, 首先表现在东北问题上。

8月11日, 日本尚未投降, 周恩来即以朱德名义, 要求原东北军吕正操、张学思、万毅等部, 各由现地向察哈尔、热河、辽宁、吉林进发, 贺龙部、聂荣臻部由现地向北行动。8月12日, 中共冀察辽区党委书记兼军区司令员李运昌下令分三路跨越长城, 向东北挺进。23日, 中共中央在延安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 决定派干部到东北工作。28日, 朱德对即将开赴东北工作的干部讲话, 提出积极向东北发展, 派5万军队, 万把干部去, 争取3000万群众和我们在一起。29日, 中共中央指示, 只要苏联红军不坚决反对, 我们即可非正式地进入东三省, 控制广大乡村和中小城市, 建立地方政权及地方部队。9月2日, 延安800余名干部到晋西北与林枫的干部团会合, 组成1500人的队伍, 向东北进发。9月6日, 李运昌、曾克林等1万多人进入沈阳。

国民党当然也力图控制东北, 掌握东北。8月25日, 中国陆军总部发布命令, 将远在四川、云南、滇缅边境的中央军调往华北、华东、东北等地, 执行受降任务。31日, 国民政府决定在长春设立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东北行营, 旋即任命熊式辉为行营主任。10月18日, 宣布杜聿明为东北司令长官。1947年8月22日, 蒋介石决定陈诚以参谋总长兼任东北行辕主任。

1948年1月, 陈诚指挥的国民党军连遭挫败, 由于积年的胃溃疡病, 其胃已被割去三分之二。蒋介石觉得陈“因病而发生心理变态”, 一面为之聘请医生, 飞沈阳为陈诚治病, 一面找寻可以替代的将领。东北战场这时已成烂摊子, 无人愿接。蒋介石犹豫数日, 最后选定卫立煌。15日, 蒋介石致电傅作义, 要傅与卫“密切合作。协同一致”。17蒋介石觉得, 卫立煌此行, 东北局势“或可转危为安”。他觉得东北军事“负责有人”了, 心情顿时轻松许多。18他不知道, 卫立煌此刻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盘算:到东北, 促成蒋介石的失败。19

当时, 东北国民党军约55万人, 被分割在长春、沈阳、锦州三个孤立的据点内, 彼此之间的交通线已经割断。2月7日, 毛泽东致电中共东北野战军领导人林彪等说:“对我军战略利益来说, 是以封闭蒋军在东北加以各个歼灭为有利。”20毛泽东的这一战略, 后来被称为“关门打狗”。东北野战军根据这一指示, 集中20万兵力, 计划先行攻克锦州。锦州位于辽西, 是东北与华北之间的必经通道。对其重要性, 蒋介石也有清醒认识。1月31日, 他在《上期反省录》中写道:“共匪逼紧锦州, 沈阳形势更孤, 国军若不积极出击, 作破釜沉舟之决心, 则沈阳二十万官兵皆成瓮中之鳖。”21为了打开将东北国民党军撤回关内的通道, 他分别亲笔给各军、师长写信, 要他们“团结一致, 同仇敌忾, 以九死一生之志冲出一条血路”。2月19日, 鞍山国民党守军进入巷战状态, 蒋介石电催卫立煌增援出击。他命在北平的李宗仁、傅作义派出援兵接应。当时, 国民党在华北的兵力也很拮据, 蒋介石指示, 即使无兵可派, 也要虚张声势, 做出姿态。蒋介石虽然深知, 由沈阳西进, 危险很多, 仍于3月13日致函卫立煌, “严令其主力提早西进, 集结锦州附近”。22

卫立煌在得到汪德昭转来的延安讯息后, 立即密电巴黎, 邀请汪德昭急速回国, 帮助自己。1948年4月, 汪德昭以祝贺老母80岁大寿为名, 辞去法国国家科学院研究中心和原子能委员会的各种职务, 回到国内。他只身一人, 到沈阳卫立煌处, 担任东北“剿总”司令部少将副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同年5月, 卫立煌又调在贵州家中休假的陈铁到沈阳担任“剿总”副总司令, 对陈说, 苦的是没有自己的部队, 要陈找两三个人来当军长。8月, 再调第14集团军旧部彭杰如为“剿总”副参谋长、第1兵团副司令官。彭当年也曾和陈铁一样, 向卫立煌表示过, 要参加共产党。显然, 这些做法, 都是在为起义做准备。

起义必须有适当条件。卫立煌在同汪德昭多次密商之后, 认为条件尚不成熟, 决定顶着蒋介石的命令, 在锦州战役最激烈的时刻, 拒绝驰援, 促使锦州失守, 截断东北国民党军退向关内的通道, 同时, 保护沈阳的工业设施与文物建筑。23据卫立煌夫人韩权华称, 卫曾派人一再与中共领导联系, 遗憾的是没有联系上。24

7月19日, 卫立煌到南京见蒋, 谎称东北“国军”的战力与精力均已恢复, 沈阳独立守备计划亦已达成, 如出兵打通锦沈路, 徒损兵力, 增加沈阳危机, 诱使蒋介石做出固守沈阳的决定。925月30日, 蒋介石亲赴北平, 接见傅作义, 督导增援锦州。10月2日, 蒋介石亲飞沈阳, 催促出兵, 26卫立煌私下对陈铁说:我们不能同共产党破脸。他要陈召集军长们开会, 引导他们反对出兵。蒋介石训话称:此次和大家晤面, 当以不成功, 便成仁之遗训互勉。如果出击不胜, 尔等自必成仁, 我蒋中正亦将无颜立世。27此次蒋介石飞沈, 参谋总长顾祝同随行。顾贯彻蒋介石意旨, 坚决要求出兵, 卫则坚决不干。最后蒋介石决定, 沈阳方面出动五个军, 组成西进兵团, 由廖耀湘指挥;锦西方面出动两个军及两个师, 由阙汉骞指挥, 组成东进兵团。东西合力, 会援锦州。10月12日、14日, 蒋介石两电卫立煌转廖耀湘, 要廖部“一意西进”。15日, 蒋介石再飞沈阳, 督导各军“急进赴援”。15日, 东北野战军攻克锦州。19日, 国民党长春守军第60军曾泽生起义, 东北“剿总”副总司令郑洞国在坚守5个月后投降。18日, 蒋介石三飞沈阳, 要求卫立煌、杜聿明规划收复锦州, 但卫、杜都主张固守沈阳。25日, 廖耀湘兵团在彰武、黑山之间被围, 卫立煌乘机下令各军轻装突围, 致使全军溃散。

长春解放后, 林彪立即挥师南下, 军锋直指沈阳。10月29日, 围歼廖耀湘兵团的解放军也向沈阳急进。卫立煌要求迁离沈阳, 移驻锦西。蒋介石致电卫立煌, 要他“坚工固守”, “誓与沈阳共存亡”。3280日, 蒋介石得悉卫立煌已处于不作为状态, “不发一语, 神志恍惚”, 慨叹道:此种行伍粗汉, 已不能如往日之勇壮, 害事殊甚。然将领缺乏, 多皆贪生怕死, 求一如卫者亦不可得也。29

蒋介石不理解, 卫立煌之所以如此, 实系有意为之。30日, 蒋介石命卫立煌到葫芦岛指挥。31日, 电告蒋介石:“自本拂晓以后, 匪军大部大军入市区, 情形混乱, 并无战斗。”又称:“市内寂静, 满街皆是匪军。”留守沈阳的第八兵团司令周福成则报蒋称, 卫立煌“弃职逃走”。

11月1日, 东北野战军向沈阳发动总攻, 当时沈阳国民党军尚有13万4千人, 除青年军207师抵抗外, 其余纷纷放下武器投诚。11月2日, 解放军四路入城, “人人相安, 鸡犬不惊”, 沈阳极为简易、轻松地获得解放。卫立煌在飞抵辽西后, 奉蒋介石之命, 飞赴北平。11月30日, 蒋介石以“迟疑不决, 坐误戎机, 致失重镇”为理由, 将卫“撤职查办”。卫本人在飞到北平后, 转飞广州, 在广州时被蒋介石下令押回南京软禁。12月25日, 中共宣布第一批头等战犯43人, 故意将卫立煌名列第13人。1949年农历正月初一, 卫立煌潜离南京, 转居香港。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卫立煌致电毛泽东等, 表示“雀跃万丈”。周恩来托人转告, 欢迎其回大陆定居。1955年3月, 卫立煌自香港到北京, 发表《告台湾袍泽朋友书》, 希望他们“及早醒悟”, “乘机量力而为”。中共给了卫立煌以热烈的欢迎和礼遇, 任命其为政协常委以至国防委员会副主席等要职。1960年1月17日病逝。

1961年12月31日, 蒋介石在台湾回忆往事:一为1937年的南京之战时任命唐生智, 一为1948年的东北之战时任命卫立煌。关于后者, 他在《上月反省录》中写道, 当时, “未有敢应命者, 只有卫立煌一人愿接斯任, 最后在当年冬, 沈阳全军崩溃, 此役为平生最大之耻辱。以上二者, 唐 (生智) 则为无耻投机之叛徒, 卫 (立煌) 则为不学无术之狂徒。余乃授以临危之命, 非徒不能知人善任, 更应对历史负其创巨痛深之重责也。”可见, 一直到这时, 蒋介石都没有察觉卫立煌早有异志, 出任东北“剿总”司令时, 已经怀有异心。

九、卫立煌是否中共秘密党员之谜

多年前, 我就曾听金以林研究员说, 杨尚昆日记原载, 卫立煌于1939年经朱德、彭德怀介绍, 秘密加入中共, 后来日记正式出版时被删。2013年2月23日, 我参加一次宴会, 与统战部门的一位局级干部同席, 谈及此事, 他说, 系他所删。当日, 我曾将此事写入日记。2016年12月, 何新先生撰文称:这个历史深部的秘密是我的老友张老九今天让我知道的。此前关于卫立煌的政治身份有过许多猜疑, 皆无法确证。张老九, 中共元老张鼎丞之女。她今天对我说:我一直看卫立煌在东北战场的表现太离奇草包, 有一次在杨主席家饭桌上说起这事。杨尚昆主席亲口告诉我, 卫立煌是共产党员, 他是卫立煌加入共产党的三个介绍人之一。于是我才恍然大悟。杨尚昆对张老九说:“卫立煌是共产党员, 卫是我、叶帅和李克农三人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的。”30

张老九并称, “卫秘密入党是在1939年。”何新此文使我更加相信, 卫立煌确曾是中共秘密党员。不过, 在进一步的研究中, 我对此说法确也动摇过。其原因在于毛泽东致季米特洛夫的电报所述与此相反。1940年11月26日, 毛泽东自延安致共产国际领导人季米特洛夫的绝密电称:第一战区司令是卫立煌。他属于对蒋介石不满的一派, 内战时期他任师长和军长, 多次同我们作战。按他的话说, 当时他不愿意这样做, 而为反共分子所迫。中日战争以来, 他的表现最好。今年春第一次反共高潮时期, 他表明自己不愿意反共。他主张和解, 但受到蒋介石的谴责。现在由于准备发动新的反共战争, 他在我们代表面前采取了同样的态度, 希望和解。他对蒋介石一直很不满, 说对中国来说蒋是没有希望的。他试图成立独立的派别取代蒋。

卫立煌、冯玉祥、孙连仲对苏联很诚恳。卫立煌暗示, 以后形势变化, 他希望通过中共得到苏联的支持。在解放战争的第二年, 卫立煌对朱德同志说, 他想加入我们党, 我们建议他留在国民党阵地, 因为这样有利。此后他再也没有提出这个问题。

毛泽东告诉季米特洛夫:“这个人是今后与我们合作的最可靠的人之一。他是中资产阶级的代表。蒋介石对他进行了严密的监视, 他稍不小心就会被蒋介石撤职。”31毛泽东上述电文所称“解放战争”第二年, 应为抗日战争第二年, 即1938年。这则资料证实, 忻口之战前后, 卫立煌约陈铁“同入共党”是事实, 当时, 他是向朱德正式提出申请的, 只不过中共觉得卫立煌留在国民党内更有利, 没有同意。毛泽东此电发于1940年11月26日, 这就有力地证明, 此前卫立煌还不是中共党员, 所谓1939年入党之说不能成立。此后, 从卫立煌到法国巴黎, 曲曲折折, 通过不是中共党员的汪德昭, 和苏联驻法使馆与延安建立联系, 说明他这时也还不是中共秘密党员。

杨尚昆日记出版于2001年, 收其1949年至1965年期间的部分日记。这就说明, 即使其中有关于卫立煌加入中共的记载, 亦系多年后追忆或补述。最近, 我曾询问中央文献出版机构的原负责人, 答称:当年曾就此问题请示, 认为杨说没有确切根据, 所以出版时就从日记中将有关说法删去了。

2018年12月26日, 时届岁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