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让罗纳尔多与1998年世界杯冠军擦肩而过。2000年的重伤,让他的职业生涯亮起红灯。但巴西人在2002年世界杯决赛打入两球,完成救赎。

这是罗纳尔多本人的回忆。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在酒店房间醒来,很多队友以及队医利迪奥·托莱多围在我身边。他们没说发生了什么,以及为什么在这里。我要求他们离开,去别的地方说话。我只想回去睡觉。但是,我被带到花园散步。他们说,我之前昏迷了两分钟,因此,当晚对法国队的世界杯决赛,我不会上场。我不能接受。我对祖国有责任,不想让任何人失望。我觉得自己仍然能帮助球队。我必须踢这场比赛。即便过去了18年,我还是不想看到2000年意大利杯决赛(国际米兰对阵拉齐奥)首回合的画面。每次我意识到电视上接下来要放什么,我就走开。看到那些画面, 那些痛苦仿佛再度袭来。

​有趣的是,那个瞬间或许塑造了我的性格,并让我成为比之前更好的男人。为重返球场所做的所有努力, 在我看来,就是一次必须努力克服的考验。

这是复出的第一场球,之前我因为一个“小”手术休息了六个月。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伤病如此快地再次上门,但在2000年4月,我不得不接受一次更复杂的手术,恢复期则漫长很多(这场比赛,罗纳尔多上场仅6分钟后即再次受伤,右膝肌腱完全断裂)。那时,我感觉全世界都在崩塌。我不能相信这一切。

​当时距离韩日世界杯还有两年多,这不是考虑重点。但我突然意识到,世界杯悬了。没人保证我能成功康复,更别说及时回归。我们不知道膝盖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又需要多久恢复。没有过往经历给我参考,因为此前从没有足球运动员受过这伤。实话说,这意味着我们更加耐心了——没有时间表,不用着急。我们必须尊重这个事实:恢复需要时间,也许是很长的时间。康复训练终于开始。我记得,头八个月,我的膝盖还不能弯曲90度以上,这让很多训练无从谈起。

那是我人生最艰难的时光。康复进度过半,我的膝盖像一块木头,甚至不能弯曲到100度。可怕的现实,我很沮丧、震惊。我唯一的选择就是继续,虽然我不知道能不能看到自己极度渴望的好结果。不过,我从没想过放弃。当时我只确定一件事情: 如果不能倾尽全力,那将永远踢不了球;如果复出失败,我将不得不退役。我准备好全力以赴。康复过程中有时特别疼,但,不能再次踢球的感觉更痛。所以我试图不想太多。我身处黑暗隧道之中,只知道每天的康复计划、治疗日程、理疗、练习,如此循环往复——所有能拯救职业生涯的东西。

​受伤八个月后,我觉得有必要听取世界各地医生的意见。他们能否解释为何膝盖没法弯曲?在美国,一位著名专家说,我不可能再踢球了。他的最理想建议:再做一次手术,“除去障碍”,也许能让膝盖多弯曲30度。我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决心。从未怀疑过自己能做到复出需要做的事。不包括这一刻。我怀疑科学。我不确定是否真有一种治疗手段,能帮助我重新上场踢球。我不是医生,也不是理疗师,但我从自己的伤病中学到很多。事实上,你们很难想象一个足球运动员会留下这样的伤疤——拜螺丝和缝针所赐。实际上,我能重返赛场是一个奇迹,或许是对我的努力的褒奖。这段时期有很多关于我的传言或文章。人们对我的断言经常让我沮丧不已。特别是某些没有任何医学或科学根据的误解。我的伤情前所未有,无数医生说我“再也不能踢球了”。甚至有医生说,我有可能走不了路。

​当时我一直心情不好,因为不能踢球。除了恢复健康,我什么都不想。那是一段漫长的牺牲和付出。终于,我看到了微弱的进步。世界杯近在眼前,但我仍然不能想象自己举起奖杯的画面。害怕和怀疑仍然束缚着我。恢复期是如此漫长,以致于我不能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几乎被困住了。我一直喜欢世界杯决赛,这不仅仅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体育赛事,也是属于不同文化的独一无二的仪式。每一个为巴西夺得世界杯冠军的人都是我的英雄:1958年瑞典世界杯,贝利和他的队友们;然后是1962年加林查领衔的队伍;1970年的里维利诺、热尔松和托斯唐们;1994年的罗马里奥、贝贝托和其他人,然后2002年的里瓦尔多、小罗和我的队友们。

​幸运的是,随着世界杯一天天临近,我的膝盖越来越好。我逐渐开始身体和肌肉训练。未来充满不确定,我仍无法想象自己能参加世界杯。毕竟,教练路易斯·菲利佩·斯科拉里不大可能选择一个过去几年没怎么上场的球员。不过最终,在两年的挣扎后,我感觉自己恢复了健康。我开始参加国际米兰的比赛。然后,2002年3月,“大菲尔”把我召入国家队,参加在福塔雷萨对阵南斯拉夫的友谊赛。我只踢了45分钟——三年内第一次代表巴西队出场——但足以确保我参加世界杯。这对我而言是历史性的时刻,刚受伤的时候,2002年世界杯似乎已经没戏了。唯一支撑我坚持下去的,是对足球刻骨铭心的助我克服困难,并让我成长为一个男人。

​大菲尔对我的信任,让我感激不尽。他可以很轻易地选择联赛有稳定上场时间的前锋,以及一个状态更好的射手,但他把票投给了我。当时我告诉他,我会全力以赴,尽一切所能恢复健康,并在世界杯上回报他。大菲尔的信任让我有了前所未有的动力。第一场比赛,我们的对手是土耳其。这场球对我非常重要,帮助我找回了失去的信心。上半场最后关头,土耳其率先破门。形势似乎并不理想,气氛很紧张。下半场第五分钟,里瓦尔多禁区左侧接球,把球传向点球区。我知道自己唯一的选择是凌空,也那么做了。我跳起来,右脚完成了关键的射门,将比分扳平。那不是我最漂亮的进球,但不重要。那是在世界杯赛场上,为祖国打入的进球。

​我在比赛时感觉不到疼痛,踢完全场几乎没问题。但第二天,我感觉很疼,因为很久没踢过一场完整的比赛。我重新找到了自信,因为土耳其队身体素质很好,球风激进。他们让我吃了不少苦头,但我扛过来了。我们在半决赛再次遭遇,此前,我已经在对阵中国、哥斯达黎加和比利时的比赛中有进球。又一次开局不佳——事实上,我们一开始踢得很不好。我右大腿有小伤,这可能是我捅射打入制胜球的原因。我腿疼,没法用正脚背或脚内侧大力抽球。捅射的力量主要来自臀部,故而能减轻大腿的负担。小时候我经常踢五人制足球,这一技术在五人制比赛中很常见。整个职业生涯,我经常采用五人制的技巧,但这次无疑最为著名。毕竟这是世界杯半决赛。

​终场哨响,我们锁定决赛名额。我感到狂喜和释然。但很快,1998年决赛前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情,一下子冲入脑海,让我忽然有种不安全感。那次,我打算吃完饭后休息一下,我能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上床睡觉。然后我开始抽搐,这些事情让几乎所有人都受到很大影响。他们说我踢不了决赛,但我不想投降。我去找医生和主教练马里奥·扎加洛。我和所有人说话,因为我想听到不一样的答案。我想踢、也能踢。我知道自己配得上那场决赛。我说服医疗团队做体检, 确认我身体无忧。没有任何异常,看起来什么都没发生过。然而,当我们准备去球场时,扎加洛的消息清楚明了——我不会上场。

​我手里拿着体检结果,托莱多医生也给我开了绿灯。所以我在球场对扎加洛说 :“我很好,这是测试结果——证明我很好 。我想踢。”我上场了。但之前的一切或许影响了整支球队,因为抽搐一定看着很吓人。这不是每天都会看到的事, 整个过程对所有卷入其中的人而言,都是痛苦的记忆。这次,因为那些糟糕的记忆,决赛当天吃完午饭后,我有点不敢睡觉。我想找队友说话,但大家都后睡觉的习惯,特别是在这样一场重大的比赛之前。

​最后我发现替补门将迪达没睡。我们聊了大概一个小时,他对我真的很好,试着分散我的注意力,因为他知道,我每次想起1998年世界杯决赛,就会记得抽搐。我最担心历史重演。去球场时,我终于能把注意力放在比赛上,把一切抛到脑后,轻装上阵。多么美妙的决赛。我们的对手是强大的德国,但谢天谢地,我打进两球,帮助球队拿下冠军,把过去四年的痛苦彻底埋葬。

终场哨尚未吹响,过去的一切便已涌上心头。我在比赛结束前五分钟左右被换下,回到替补席,我和媒体官罗德里格·派瓦拥抱。他在那段漫长的旅程中一直支持我,我开始哭泣,一直说:“我们做到了,这很难,但是我们赢了。”

​强烈的情绪几乎让我无法站立,你可以说,当时的我是地球上最快乐的人。我们踢得无懈可击,即便裁判补时100分钟,德国人也挡不住我们。我眼含热泪,全神贯注地观看最后几分钟比赛,我想,这不仅仅是巴西的又一个世界冠军,也是我自己的胜利。

​那一刻,我感觉圆满了。我不仅夺得世界杯,还赢下了这场为期两年、与自己身体的战斗。那是我涯、以及人生中最重要的胜利。现在,我站着不动时不会觉得疼。踢了这么多球,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乞求休息,所以我必须让它休息。现在我有机会享受其它运动带来的快乐。我会去健身房,还打打网球。

​但实际上,每次踢球,我还会感到疼痛。它对我身体的要求,比其他项目复杂得多。足球需要速度、爆发力和惊人的加速。所有这些将让身体不同部位经受不同程度的压力。走上球场,我的身体再也无法跟上头脑。我一直说,足球是我的大学。我没时间上大学,但足球教给我的东西,比任何硕士或博士学位都有意义。我一直感谢足球,感谢它带给我的一切,帮助我成为如今的自己。参与集体项目,教会我如何与人相处,每一天的付出,都是为了集体利益。

​足球教会我最重要的事情, 或许是让我知道自己有多强大——受伤前我对此一无所知。我赢得过很多荣誉,进过很多球,但实事求是地说,我带给足球的,远不及足球的赠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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