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东方

这华北平原上的省会,有两大自然资源,一山一水;山是西部的太行山,水是北部的滹沱河,包括其支流太平河周汉河等。然而,滹沱河在几十年前上游连续修了几座水库以后,就陷入了常年断流只在夏天行洪的干涸状态。这对沿岸的生态和人们的生活方式都有巨大的影响,可以说是用了一两代人才逐渐适应了身边的大河里没有水,从而也就永远失去了原来以水为依托的人生场景的生活方式。

然而,滹沱河哪怕是干涸了,也并没有逃过后来加速发展过程中,那种普遍对自然资源的不加节制的任意掠取过程。曾有一个阶段铁矿石很值钱,于是河道里到处都是拉着吸铁石来吸铁砂的人,后来干脆直接用大型机械设备在河道里昼夜抽沙遴选,把河道以及河道中的草木一律铲除,使原来沙漠一样的平展展的河滩变得扭曲狰狞起来。

而更大的劫难还在后面,河沙作为一种建筑材料,价值日渐其高,滹沱河上下游各个段落开始不约而同纷纷卖河沙。谁也没有想到,滹沱河没有了水,却连沙漠一样的河滩也难以保持下去,最后都成了一连串大坑。有的大坑已经非常危险地逼近了滹沱河上的公路桥铁路桥……


这些大坑完全依据河道里沙土的存储量和存储部位来进行挖掘,有的几米深,有的十几米深,有的几十米深。总之就只有一个原则,那就是将河道里的全部沙子都挖净采光,几百上千年的河流历史中所形成和积累下来的全部沙土几乎都被一辆辆的大卡车昼夜不息地拉走了。连同河里的鹅卵石一起,永远地从河道里消失了。

而更为残酷的是,这些大坑本身还有另外一次赚钱机会,那就是成为垃圾场。川流不息的大卡车开始从城市和乡村往河道里运输垃圾,开始是向里面倾倒建筑垃圾,后来连生活垃圾也往里倒;虽然表面上也是禁止的,但是私下里只要按车皮给钱,就可以偷偷往里倒……

滹沱河作为母亲河一时之间就被填满了垃圾,成了绵延的垃圾坑……

而滹沱河虽然没有了径流,但是依然是地下水储水的水源地。这种垃圾的危害,不言而喻。终于被彻底禁止之后,滹沱河里还剩下很多大坑,没有被垃圾填平的大坑;到了雨季,缝到上游水库泄洪的时候,就会积存大量的雨水,形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湖面。而就是这些湖面成了众多垂钓者的乐园,每天都会有很多人驱车而至,下到深坑里,坐在陡峭的岸坡甚至是垃圾外露的沙墙上垂钓。甚至夜里还有人带着荧光棒夜钓,冬天结冰之后还有人专门凿冰垂钓……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在滹沱河大坑里钓鱼的人,总是让人想起在垂死的母亲怀里喝奶的婴儿。他们作为个体的人虽然对这种其实也大多是人为的“沧海桑田”无能为力,但是这样不问前因后果地追逐一点点鱼腥,也只能让人无语了。

官方对滹沱河的补救措施是选择一些河段进行大规模地整治,先用大卡车运来大量黄土,然后再用大型机械将原来的大坑推平,铺设防渗层,然后再硬化河岸,灌上水以后恢复成一条河的模样;仿佛是一条有水的河,不过永远不能流动。这样的整治耗资巨大,但是总是聊胜于无,是无奈中的近于唯一选择。

不过,经过整治的只是原来滹沱河河道中的一部分,还有很多部分依旧是大坑连着大坑的原貌。这些巨大的伤疤很难在短时间内被抚平。自然资源在发展中付出的代价,不知道能不能与对资源重新维护的成本相抵。孰重孰轻其实早有公判,世界上最大的地下水漏斗和一年四季挥之不去的雾霾,就是大自然对这种发展模式的冷冷回答。


我在一个个巨大的沙坑边丛生的蒿草畔,俯瞰雾霾笼罩下的滹沱河大坑;天地之间人的渺小、人的无奈之外,却是无处不在的人的肆无忌惮。

津谷朝远行,水川夕照寻。

霞明深浅浪,风卷去来云。

澄波泛月影,激浪聚沙文。

谁忍仙舟上,携手独思君。

这是初唐四杰之一卢照邻在《晚渡滹沱赠魏大》写下的他当年所见的滹沱河,那种晚霞月影下风浪逐沙的妙景,远矣。他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得到,过了一千三四百年以后,那庞大而优美、亘古而永恒的地理存在滹沱河,居然还能变成这幅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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