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活细胞拍微影像

中研院应用科学研究中心的陈壁彰助研究员,与团队利用“空间光调变器”开发了“晶格层光显微镜”,具有高解析度、长时间观测、低光毒性的特性,改革了活体荧光显微术,使研究者能亲眼目睹例如细胞分裂等活体生命现象。

陈壁彰团队成员,与晶格层光显微镜。摄影/廖英凯

那些年,科学家如何“小”看世界

十七世纪起,Robert Hooke 与 Antoni van Leeuwenhoek 提出了显微镜的技术发展与改进,成为了微观尺度生物学的关键基础。随着显微镜的改良与倍率的提升,我们也越来越了解微观世界的样貌。一沙一世界的美丽境界,就随着一片片精心磨制的玻璃镜片,向科学家敞开了伟大的航道。

然而,到了十九世纪后期,科学家开始察觉到:显微镜似乎无法随着技术的进展,而使倍率不断地放大。

图/pixabay

Ernst Abbe 发现,这是由于光的波动性造成的干涉与绕射,导致显微镜所能得到的最小解析度,仅能是二分之一个用来观测的光的波长。例如,如果利用波长是 500 奈米的黄光来观测,所能得到的解析度就仅能有 250 奈米,虽还能看到细胞与细菌,但却无法看清楚细胞内各胞器的样貌。这一个波长的限制,也就是所谓的“绕射极限”。

为了突破绕射极限的阻碍,各种截然不同的思维与原理,催生了不依靠“可见光”来观测微观世界的显微术,包含:利用观测“电子”来显示物体内结构、或表面样貌的电子显微镜;利用原子间“凡得瓦力”的作用,来呈现物质表面样貌的原子力探针显微镜;或利用近场光学的方式,将光源与样品接近到只有数十个奈米,使距离拉远时,光学的干涉与绕射现象无法显现出来。

但多数相关观测技术,都需在相当限制的条件,例如真空环境、极薄的样品切片等才得以进行,对于活体生物的观察仍受到诸多限制。

直至近二十年来,各种“荧光显微术”的发展,使观测微观活体生物世界,有了崭新的研究方式。

由于生物细胞的胞器或生物分子等,并不尽然有显著的颜色差异,因此不能单纯仅依靠可见光与倍率放大来观察;因此,荧光显微术的核心原理是将外加的“荧光分子”,附着或接合在指定的生物分子上,如特定的蛋白质或特定的脂质等。由于这些特定的生物分子的分布,会与生物细胞内的结构有关,所以借由观察荧光的分布,我们就能了解生物细胞的微观结构。

2014 年,由 Eric Betzig、Stefan W. Hell 和 William Esco Moerner 等人荣获的诺贝尔化学奖,其重要性就是利用了荧光分子的化学特性,绕过了物理上绕射极限的阻碍,而达到超高解析度的生物影像。

如何看得小又快、久又深

但是,尽管有超高解析度的影像,并不尽然能表现出活体生物里的动态样貌。现有荧光技术中,常利用汞灯与雷射来激发荧光分子,但这些激发的能量,往往使荧光能显现的时间非常短,激发光的能量也会对生物分子造成伤害,也就是所谓的“光毒性”。

然而,若能够延长观测的时间与增加激发能量,则又可以观测到活体生物的动态表现、与更细致的现象;此外,多数超高解析度的显微技术,都局限在空间解析度的强化,而无法看到活体生物的立体结构与变化。

这些面向导致荧光显微术的发展,总是在这四个维度之中拉锯取舍:看得小(空间解析度)、看得快(时间解析度)、看得久(光毒性)与看得深(影像深度)。

光子预算 (photon budget) 的四个维度。活体生物影像总是在看得小、看得快、看得久与看得

为了实践活体生物分子的荧光显微观测,中研院陈壁彰助研究员师承 Eric Betzig ,与团队研发出“晶格层光显微术”,让光源只精准地照射到生物样品中所要观察的焦平面上,这样的照明方式,可以减少不必要的照明以减少光毒性,又因只照明到待观测的切面上,而能有效减少背景杂光。

如下图,传统的荧光显微术中,照明的光源是与观测视角同向的宽场光源 (widefield),使得观测样本整体都接受到激发光的能量,所要观测的焦平面上下范围,也因会被光源照射到,而产生背景杂光影响观测品质。

为了解决宽场光源这样过度照明的缺点,另一种“共轭焦显微术”是利用针孔 (pin-hole),让焦平面上的光源仅聚焦在极小的区域,但极小的焦平面上下的区域,仍然会被光照到而产生杂光。

荧光显微术的这两种照明方式,样品的背景区域皆会被光照到,而产生杂光。资料来源│陈壁彰提供 图说重

如下图,另一种传统平面层光照明的方式,则是将照明的方向与物镜观测的方向垂直(正交),使被照明的区域可以笼罩待观测的焦平面,但这样的照明区块仍然太厚。

对于以上的问题,利用“贝索层光照明”的方式,可以有效地改善。因为贝索光束能在焦平面上形成一条宽度仅有 0.5 m 的光束,使照明的光源仅照射到待观察的焦平面上,让影像拥有极佳的光学切面效果;再利用与光束垂直的观测物镜,以宽场成像的方式收集荧光。因此,只要在样本中移动贝索光束,就能逐条观测出待测样品的微观样貌。

传统平面层光照明,虽试着将光线聚焦于焦平面,然而其减少杂光的效果,还是不若贝索层光照明好。资料来

贝索层光照明动态示意:从X轴方向,利用单一贝索层光(蓝线)扫描样品(灰色块),获得切面(白色块)。

贝索层光照明动态示意:透过上下移动样品,就能观察到到不同深度的样品切面。资料来源│陈壁彰提供 图说重

用液晶荧幕图形,制造出数百条层光

但是对于活体生物来说,仅依赖一条贝索层光扫描,仍无法精准且即时地观测到生物体内的动态现象。因此,陈壁彰团队应用了“构造化照明显微术”(Structured Illumination Microscopy, SIM)的思维,先利用一个二维的光学晶格,来局限光的延展方向,而输出一层光;再利用自行开发的“空间光调变器”(Spatial Light Modulator, SLM),控制晶格纹路的呈现图形。

陈壁彰团队利用“空间光调变器”,可操控液晶荧幕上的图形,让雷射光穿过、制造出数百条贝索层光。摄影

空间光调变器,是一个由程式控制的液晶荧幕,荧幕上显示了由理论计算出来的相位图案,当入射的雷射光打到这个荧幕上的图案时,如同透过一个光栅,使雷射光产生绕射、生成数百条的层光。利用数百条贝索层光同时扫描样品时,仅需要“抖动”一下样品,就能完成一次完整的扫瞄。

此外,由于可利用程式控制液晶荧幕上的相位图案,因此研究者不会像传统光学实验一般,被所能取得的光栅元件特性局限,而能精细且多样化地微调出理想的层光状况。

比起使用“单一贝索层光”来逐行扫描,陈壁彰团队的方法不仅能维持良好的空间解析度,更因“数百条贝索层光”能快速完成扫描样品的特性,而让观测结果有良好的时间解析度。再者,也能因精准地使用较低能量的光束,而维持低光毒性,来对活体样本(例如细胞)进行长时间的追踪观测。

利用数百条贝索层光(蓝线)扫描样品(灰色块)时,仅需要些微“抖动”样品,就能完成一次完整的切面扫描(

为活细胞拍微影像

晶格层光显微镜“良好时空解析度”与“低光毒性”的特性,可以让研究者长时间观测微观生物世界的动态现象,例如:特别针对追踪细胞内单分子的动态,来理解生物体内某些反应机制;或如下方影片动态,利用每秒一次的频率完整扫描细胞,录制长达十分钟的影像,从而观察到细胞分裂的完整流程与细节。

晶格层光显微镜的问世,引起众多生物实验室的高度兴趣,特别是陈壁彰博士后时期的老师 Eric Betzig 非常强调显微镜的开发,一定要有生物学的“应用”!

因此,当晶格层光显微镜的第一版建置完成后,当时 Eric Betzig 特别要求陈壁彰租车开了 10 多个小时,将显微镜整组打包、载到一个研究乌贼神经网路的暑期工作营队中,将晶格层光显微镜介绍给其他研究社群,并陆续在一年内与 37 个不同生物实验室合作,观测了各式各样的生物样本。除了能快速累积实验资料以改善显微镜,也开启广泛接触到不同研究主题的契机。

左图为陈壁彰团队运用晶格层光照射的海拉细胞二维影像,右图是一般贝索光束。可以见到晶格层光能取得较细致

目前,晶格层光显微镜已从它众多的观测成果,被验证为观测活体生物的利器。然而晶格层光显微镜在面对深度较深的样品时,仍会因为样品本身的像差,而影响成像能力。且生物体中仍有太多不透明物质,会严重阻碍活体生物的观察。

2014 年回到台湾后,陈壁彰在中研院拥有自己的实验室,陈壁彰认为,未来的研究方向,除了引进在天文观测中,用以抵销大气影响的自适应光学 (adaptive optics) 概念以外,也须开发出对应的样品制备方式,例如利用化学方法将脂质替换掉,使样品透明化以便于显微观测。

相较于多数生物学界惯行的研究方法,“活体生物显微术”的概念仍相当新颖,其中对于活体的定义、样品的制备方式、与之对应的研究方法设计,都尚有研发与推广的空间。但无庸置疑的是,晶格层光显微镜的问世,已为观测微观世界的生命律动,洒下了百道一窥堂奥的洞察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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