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里困难,又没有其他人,大家筹钱把丧事办了吧”

“好多天在家里都没出门,感觉有一股味道飘出来”

“真可怜,活了大半辈子,送终的人都没有”

大家七嘴八舌的站在他的门外讨论着,七八个孩子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喜欢这种讨论的氛围,打打闹闹的跑远了。

那是一家平瓦房,一共就一层,瓦片稀稀拉拉的盖在房檐上,随时都有掉落的危险,有几朵蔷薇不甘寂寞的爬上了墙头。偶尔有一只鸡站在房檐咯咯的叫几声,好像在表明,这里还有一家人。

我去过他家里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从前门到后门漆黑一片,如果不开灯,完全像在过隧道,摸爬滚打的走着,走进去一两米有一个灶头,火苗若隐若现的跳跃着,吞噬着这房间的凄凉,接着隐隐的火光我

我看到这是一个两间房的屋子,主人好似受宠若惊的给我介绍这是他儿子的房间,这是他的,当然并没有打开,我也就不好再去参观了,在往前就到后门了,后门跟一小小悬崖连接着,那时候我总认为如果这家人有小孩,说不定哪天人就滚落了。

从我出身开始,他就跟他儿子相依为命了,儿子几乎成了自己的命根子,凡是有好吃的紧着儿子先吃,家里的米缸经常空空如也,他便佝偻着腰去隔壁家里借两斗米,自己每天仍然吃玉米面。儿子十五六岁的时候,说想出去闯闯,他想也没想,把家里粮食都换成现金,给了儿子。庄稼人不会说什么多余的话,一句“别受什么委屈”包含千言万语。

事情并没有像大家想象的,儿子感恩涕零,每年能够给老爹寄点好东西回来。

事实是儿子三四年都不回一次家,当然他也乐得清闲。伴着天刚蒙蒙亮,就踏着月色出门了,到下午收工回家的时候,跟村东头的老头拉拉家常,聊聊最近庄稼的长势,施哪种肥庄稼长得更好,但往往只要聊到孩子们的时候,他就默默走开了。

院子里开大会的时候,他也会来,提着一壶大茶缸,茶缸肯定有些岁月了,周边都泛黄了,蓝色的磁边开始脱落了,他还是像宝贝的捧在手里。说这是儿子这么多年第一次回家给他买的,外国货,村子里都没有呢,孩子们往往像看稀奇一样围着他看,调皮点的会捧在手里高高举起,假装要摔的样子,这时候他脸一下就红了,跟着孩子屁股后面喊着“别摔了,别摔了”。

他儿子第一次回来那天,村里都闹翻了,开了小车回来,车里装的都是好东西,小孩从村东头一直跟着车跑,到他家门口之后,得到很多糖果、瓜子便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当然给他也买了很多好看的衣服,那时候,我还穿着补丁衣服的时候,第一次看到有人穿西装,笔直的西装套在身上,还配有花领带,精神气十足。

原本以为父子应该好好享受天伦之乐,可能在外睡过了酒店的儿子已经受不了黑黢的环境,儿子晚上有事就开着车走了,房子又恢复了以往的安静。他又过上了正常生活,只是在收工的时候,讨论到孩子,他会满面红光的加入进去,然而他也不知道儿子在外面干什么。

农村的日子就是这么数着过,麦子熟了就收、该插秧苗的季节他也会去帮左邻右舍,农忙的时候偶尔谁家孩子顾不上,他也帮着照顾。直到有一天,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到他家里去了,似乎这种平静就被打破了。

警察去告知他儿子在外面染上了鸦片,还倒卖鸦片,跟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混在一起,现在已经被拘留了,由于要满未18岁,需要他去保释,等满18就刑拘。这消息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将他家炸

的片甲不留,浓浓的余烟还在村里四处弥漫。

那是村里的人第一次听说吸毒都可以赚钱,那玩意儿不是好东西,最好别沾染。他没有去保释儿子,村里的干部代他去了,村里干部前脚刚走,他就坐在村东头望着了。从早上一直望到晚上,干部们并没有带回他儿子,只是带回了消息说,孩子已经眼神空洞,形如枯槁。

吸毒这事拿到现在来说,对一个家庭的震撼力都像巨雷一样,更何况那个时候的一个普通农村家庭,他拿出了家里能挪动的所有钱,变卖了所有家畜。加在一起也不过一万左右,帮儿子还着债务。再难的日子还得过,他还像以往早出晚归,只是下午回家不在村东头停留了,都直接回家。

都说上帝给你关上了一扇窗,顺便会把门也给你带上。这句话完全可以用在他身上,2005年冬天,也就是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满山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寒风呼啸的打着他家的窗户,时而听见房顶瓦片碎落的声音跟树枝嘎吱断掉的声音,路上行人熙熙攘攘,互相点头打过招呼之后都匆匆的回家了。

却有一行人穿着黑色大衣,开始是一个点,慢慢的看清了,还是上次那几个警察,这次的表情似乎更加严肃了,踩着深深浅浅的脚印去了他家。带来的是一个天大的噩耗,儿子死在外面了,警察只是例行公事的来通知家属认领。原本在家里窝着暖和的村里人都出来了,他家里被围得水泄不通。

“我就说那玩意儿碰不得,这可咋整啊” 说话的是村里德高望重的祖宗,举着拐杖

狠狠的跺着地面,雪花飘在了他花白的胡子上,融为一体。

“他一辈子都没出过村,一个人去怎么把他儿子弄回来哦”

大家一边讨论着,会做事的几个妇女已经在开始倒腾他的屋子,准备收拾停放棺材。他坐着缓了好久,洗了把脸说:不管他了,随便他在外面烂了也好, 扔了也好。

最后还是村里干部跟着警察去了,将骨灰带回来的时候,家里已经收拾妥当,花圈零零落落的散落在门口,他好像也来不及悲伤了,忙前忙后的张罗着,猪在哪里,鸡在哪里杀。这是村里第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收拾妥当那天早上从儿子的坟墓回来,他关上门,没让任何人进去安慰,说他累了,想睡觉。大家都以为他想不开的时候,晚上他起来了,照样在村东头碰面,只是脸上更憔悴了,眼睛一大一小,红血丝布满了双眼。胡子也坚强的树立在脸上,像示威似的,头发油腻腻的耷拉在头上。偶尔聊到高兴的时候,他也能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一个人物质生活匮乏不可怕,就害怕精神世界的崩塌,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因为儿子被狼叼走而得了失心疯,而他,儿子走后的3个月也安静的走了,房门紧闭。过了两三天邻居看到一直没有开门,赶紧叫来了村干部,敲门无果便砸门。

村里出钱买了棺材,筹钱杀了头猪,把他家里能变卖的都变卖之后,商量着简单办一下

请哀乐唱一晚,第二天便出门。没有人哭泣,没有人哀伤,一切顺其自然,大家急匆匆的办完了丧事,便锁了那家房门,好像那里从来没人住过。

前几年回去路过他家门口,本来就矮小的房子因为无人打理成了一片废墟,瓦片凌乱的散落在地上,芦篙已经盖过了房顶,一只猫从我脚下穿过,发出了悲凉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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