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南、江西、湖北三省交界处,有一座天岳幕阜山,西南端延伸入湖南的东北隅。山中多松、杉、毛竹。天岳幕阜山下的居民口气很大,他们把“天岳”幕阜山尊为“六岳”之首。天岳幕阜山脚下的南江镇,古时候也被称为“岳州府”。天岳幕阜山阜山窑,就建在与南江镇相邻的虹桥镇上。天岳幕阜山的一丝余脉,靠着小镇的一角。

「 湖南秘境 」 带你探索家乡的神秘之美。

进入南江镇,道路两旁的土坡上有星星点点的光亮,被太阳一照,更是耀人眼睛。这样的景象,在盘旋了二十多公里山路到达虹桥镇之后,依然存在。

午后的太阳很白,晒得人脖颈疼。小镇上没有几个人在室外活动,安静得很。

你遇到的本地人很可能姓李,镇上姓李的人最多,平江十中旁,虽然破败但仍然气派的李氏家庙印证了这一点。县十中是1979年建起来的,祠堂也被划为学校的一部分,二楼隔板上还留有当年学生搭的通铺。

后来,听天岳幕阜山阜山窑主李亮东说,小时候他很想读私塾,那种感觉很怪,因为当时并不懂国学,不过最后还是读的现代中学。前几年,镇上最后一个私塾老先生也去世了。现在虹桥镇上读过私塾的人很多都在乡里搞礼仪,写对联、做红白喜事,据说“他们背起古书来,抑扬顿挫的”。

在祠堂里随家人迁往二十多公里外的虹桥镇时,所遇见了做小工的赵林根,他出生在南江镇。1958年,他在的组只有40多人,现在组里也才200多人。虹桥镇一直是这样半与世隔绝状态。

天岳幕阜山阜山窑建在镇上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头上。我们把车停在山下土路旁,沿着黄土砂石路往上攀爬,低头就见那像晶片一样闪闪发亮的东西,有的镶嵌在石头里,有的半遮半掩地被土覆盖。这一路上,遍地都是大大小小的松果。

当时,窑主李亮东还在从长沙回虹桥镇的路上。他的徒弟——27岁的胡明守着这六亩地。

茶桌上摆着茶盘、茶洗、茶壶、茶碗,都是屋外那口柴窑烧制的。“直观看不出太大的区别。乍一看,只能看得出釉面的温润度。”胡明说,这是最能体现一件瓷器质感的地方。釉面越温润,质感越好。这是气窑不能达到的。

柴窑是直接接触火的,是活的。在烧制过程中,不停往窑内添柴,火焰就会呈S型往上蹿。气窑是机器控制的,就像气灶一样,有开关,可以调大小,它会把窑里的整体温度提高,但火是不会在窑里跳舞的。

胡明在景德镇陶瓷学院读了四年大学。在瓷都,也自己做过一些东西。他在那边看到的基本上都是气窑或者电窑。柴窑能够带来的经济效益很小,要想生存,就得批量生产。在现代陶瓷工艺上,气窑早已代替了柴窑。

胡明学过柴窑,却毫无用武之地。

去年春节,胡明在虹桥镇上走,遇见了骑着摩托车迎面过来的李亮东。“诶,我正好要找你,去我家玩咯。”李亮东把胡明载到他家,跟他讲了想建一个柴窑的想法。

李亮东以前是做雕塑的,曾经把自己的作品放到虹桥镇上一个小小的土柴窑里烧过。那个土柴窑,离现在这里大概有十几公里路。现在也没弄了。

“这个活,一般人是做不了的。”看着李亮东信心满满的样子,胡明也觉得看到出路了。

天岳幕阜山阜山窑的选址,是2013年3月份敲定的,离李亮东家大约有两公里的样子。这地方呈包围状,像一个聚宝盆。山上树木繁茂,特别多的马尾松。烧柴窑必须得用松木。松木遇热会分泌松油,气味很香,火力也大。

当时,两栋房子立在杂草中间,没有住人。门前种了一些芭蕉树,屋内的草都长得平膝盖了。如今,屋子中间被挖下去一块,用瓷片拼成了一只大鹏。

两栋房子之间的高地,是建窑的最佳位置。窑口朝东开,对着山口,气流顺畅。口子里的风刮进来,直扑窑口。“烧窑的火焰是要往里走的,气流好的话,火焰走得更顺一点。”

窑口有两棵大树,一棵樟树,另一棵窑里的人都不认得,听搞园林设计的人说是楠木。“我还是不肯定,不敢盲目恭维。”胡明说。

现在的窑有六个立方米。一开始,窑准备建得比现在大一点,原来的规划是向前移了两米多,到现在窑门口的两根柱子那。后来考虑到两棵树离窑口太近,就往里面缩了。

建窑的时候,李亮东请了一个景德镇的师傅过来。五月,窑完工。做瓷器用的土,大部分都是虹桥镇本地的。甚至就是山上房前屋后的土。土里那亮闪闪的晶片,原来是云母。含有云母的土,在虹桥镇很常见。

云母是一种造岩矿物,以前被人采来制作防高温的镜片。在(上世纪)90年代初,虹桥镇上很多人专门去挖云母换钱。胡明几岁时也跟着家里人挖过。

云母的耐高温程度比陶瓷还高,掺到土里是烧不化的。所以,挖来的土,要经过几道很繁琐的工序,把云母剔除掉。“除了云母,还有一些矿物质也都要去除,不然烧出来的瓷器就粗犷。”虹桥镇的土里含有很多杂质,砂子、石头各种各样的。

“做瓷器的土,含铁量最好高一点。”胡明说,含铁量丰富的土呈黑色。在虹桥镇的山上挖来的土,和成泥以后,有少部分是黑色,大部分是黄泥,还有淡黄色的。

最近一次开窑是8月24日。为了赶制这一批瓷器,胡明在6月份就去挖土了。

他上山时带了一个当地的老村民。“我需要什么泥,大致地描述了一下。他就带我去挖了一批杂质比较少的土。”那一批土,有好几百斤。胡明把它们扛回来,放在了工坊的西厢房里。“其实洗出来之后,就没多少了。”在经过了浸泡、过滤,反反复复三次之后,原本粗粝的土变得细腻了。这个过程,大概花了一个月左右。

靠南边的白屋子,就是工坊。进门左手边那一小块区域是胡明平时拉坯的地方。南边的小屋子,摆放着前两天刚拉出来的坯。“如果天气好的话,这些罐子一天就可以干。”干得差不多以后,胡明就要开始修整它们。

上釉也归胡明。柴窑不可控,釉面却可以掌控,来做些变化。没烧之前不加装饰,烧出来有可能是个平淡无奇的样子。他想多尝试点变化,达到另一种美。虽然他也预料不到它烧出来之后的模样。

胡明的得意之作存在手机里。一个茶洗,中间的朱红散开,包裹着它的湛蓝也向各个方向肆意散开。这是胡明灵光一闪之后的成品。放进柴窑,等待着无常的变化。

这完全是一个意外的收获。“我不能保证下次还能烧出一模一样的来。”再按照完全一样的工艺去做,烧出来却不一定能达到这个效果。也许会差,也许会好。这是不可控的。

现在这个东西在哪里,胡明也不知道。那天开窑过后,这个茶洗就不见了,应该是被买走了。

以前有窑神,是主宰砖瓦窑的神灵和保佑煤窑平安的神灵。在景德镇上,烧窑之前,都要祭拜窑神的。“我们有时候会祭拜。”

到目前为止,总共烧过六窑了。六立方米的窑,在胡明看来,放不了多少器皿。杯子、瓶子、雕塑,才四五百件东西。“火跟人一样,是有性格的。”火的性格,被称为“火性”。东西放太满了,火会很急。

胡明在景德镇师傅的指导下,从窑口添柴。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要看火力。他一般站在离窑口三米处的左前方,看烟从洞里袅然飘出。胡明听师傅说,火力由小变大的过程,火的颜色也会发生变化,从最初的红色到金黄色然后到淡白。呈现白焰,就是火力最大、温度最高的时候。

之前的五次开窑,恰好经历了春夏秋冬一年时间。在这座小山头上,四季的分别,体现得更加明显。

春天的雨水最多,屋顶上的青瓦也挡不住,房子经常会漏雨。又潮又湿,拉好的坯不容易干。夏秋两季最舒服,没什么雨水。但是夏天东西容易发霉,秋天干爽一些。冬天是最难受的,山上温度低,房间、天井、泥巴都会结冰,一天到晚都不化。拉坯放置一个上午,就冻住了。

做一批东西,要好长一段时间。平常,胡明就一个人待在山上,吃住都在这里,常常会感到冷清。

胡明吃的水,是他拿着25KG的油壶到山下五公里外的龙王井里打来的。水曾被人拿到长沙去搞检测,发现矿物质非常丰富。在井旁,常年供着香。据说从未灭过。“这里的水,治过别人的病。”

除了打水,胡明很少下山。有时候,画青花的老师会在这里画画,也算是给他搭个伴。“他在画,我在做,互不打扰。”

老师作画的房间是北边的一个小屋子。平常他不在的时候,椅子、树墩子,就静静地立在那。

一天时间,有时候不知不觉就从胡明的指缝中溜走了。

“心里枯燥无味,才会有度日如年的感觉。”沉下心来,山上、小镇,倒是两个时空,互不干扰。

来源:新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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