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其实他没有改良戏剧的意念,他是复古的念头太深,总觉得当初都是好的,如今是一代不如一代,他是没有从整个戏剧方面着想,他是由个人爱好来看戏剧,他是捧某某的,除了某某之外,看别人总不够味,真正的戏剧进展和暮落,他是不会体验到的。子褒先生是最公正爱好戏剧者之一,交游者亦尽是明达之士,若能举行商讨,纠正以后剧评的趋向,对戏剧的新旧取合,对有才志的青年,不论南北,不分派别,鼓励、指导和善意地严正地指责。

 子褒先生的《半月戏剧》复刊了,这是值得祝贺的事。因为子褒先生常常说,对于这种刊物是感到兴趣,就是赔钱也不惜。的确,这种刊物,在兴趣之外,更对于戏剧的演变、记载的史料、文化方面也有极大的关系,并非就只兴趣而已。戏剧既有这大的关系,所以提供一些意见。 

 我是很懒惰,这五卷巨大著作,只不过看了几期。哀梨老人的《同光梨园纪略》是同光时的戏园历史,确有价值。在伶人看上去,可羞可耻的事很多,只要是事实,不是歪曲,这些也是上海的文献掌故之一。可是文字方面,大有出入。看近代史学家,是和以前写法不同了。他用科学的手法、民主的眼光,来分析历史的是非,固然那时候教育有缺陷,不只是伶人,但受封建势力的迫害,伶人较一般人为多。

周信芳:剧史、剧照、剧评的重要

《半月戏剧》主编郑子褒与尚小云合影

 现代戏剧著作和批评,应当检讨、分析,整理、彻底研究那时候的戏剧从业者受到的封建和不平冤抑,至少不要拿同光年代的文人姿态来歪曲了现代史实。这是希望贵刊之一。 

 对于剧照的搜集工作,更为艰巨。慕云先生的《梨园影事》已很宝贵,可是偏重北方,南方的剧照简直如同没有。就是北方前一辈的剧照,也还要大事搜集或托友好,或征求重价收买,充实贵刊。我看见过五月仙和小香翠(后唱老旦改名张玉林,系张德俊尊人,张云溪之祖父)合摄一帧《双摇会》,花旦所穿的那件大袄子,袄子比现在蟒袖还要宽大。若能收集南北古今的剧照,汇成一部,便能了然戏剧逐渐变迁,形色不同。欧阳予倩先生他们在桂林办过戏剧展览,盛极一时。可见得这种工作,是何等需要。

周信芳:剧史、剧照、剧评的重要

五月仙之《乌龙院》 

 如若戏剧认为是和各种艺术一样需要的话,更使它进展和扩大,必须先要确立批评。就是要有不偏不倚,对整个戏剧爱好、公正的批评。

 我记得有一位评剧家,好像在民初的时候,就喊着旧剧暮落和退化。那时候还有谭鑫培、陈德霖等,南方也有孙菊仙、三麻子一班人,都是各树一帜的。他还这样的叹息,若在此时,不知这位评剧家,又作何感想?

周信芳:剧史、剧照、剧评的重要

谭鑫培

 其实他没有改良戏剧的意念,他是复古的念头太深,总觉得当初都是好的,如今是一代不如一代,他是没有从整个戏剧方面着想,他是由个人爱好来看戏剧,他是捧某某的,除了某某之外,看别人总不够味,真正的戏剧进展和暮落,他是不会体验到的。一个普通欣赏戏剧者是可以的,论到批评,自宜公正为是。所以说,要使人体会到戏剧的优劣,先当废除个人爱好和捧场性的批评,方是真正爱好戏剧和提倡戏剧。 

 现在爱好戏剧的,分为改良和保守。皮黄剧本身,又分京朝和外江。不错,高呼二十余年的改良平剧,并没有什么成绩使得观众信仰,有些人讥笑它是硬干无益,徒遭失败。可是一桩艰巨工作,不是一时之失败成功可以定评的。且看五四运动,白话和文言曾一场论争,如今白话文利于全国,就是铁证。要知道高喊改良的人们,都是抱将一片真诚,务使整个戏剧觅取一条新的途径,不使它趋向暮落。

 再看北平这个古老地方,犹且是保守平剧的大本营,却也演《红莲寺》、《周公桃花斗法》一类彩头戏,并不是看戏的知识低落,也不是肯定这类戏毫无价值,由此可以看得出观众的意旨,许是求新的意念自然而生,所以饥不择食地抛弃了认为有价值的古老戏,去欣赏这稍有生气混杂不清的彩头班。上海的《劈》、《纺》,任你如何反对,还是有人去看,这是什么缘故呢?也就是因为它虽然混杂不清,但还蕴藏替不少生气。

周信芳:剧史、剧照、剧评的重要

吴素秋《纺棉花》

 主张改革者,对于这些现象也斥为恶行。我倒觉得这是暮落和新生的桥梁,也就是新的戏剧来临的前夕。时代的变迁、自然的潮流,保守也保守不住。阻止了正当戏剧发展,会助成了恶形的戏剧滋长。当初所要抑制旧戏的,现在却极力帮助旧剧向正途上发展;然而,一向爱好旧戏的,却反成了两个壁垒,这是很遗憾的。再者,所谓京朝者,明眼的先生们,也知道变质了,还论什么京朝、外江?徒形成两个不和谐的对立,分散了伶人团结罢了。 

 总言之,改良和创造新戏剧,是爱护戏剧的共同任务。不但莫歧视保守,犹且希望合作选择,去芜存背。这就是希望对于今后戏剧的进展,要扫除偏见,确立公正批评和理论。 

 譬如有人这样问,这些话你说得太笼统,要问你过去怎么样?现在应该怎么样?这就难说了。我是个中国伶人,一向是受批评的,不会批评人。这样吧,我把傅斯年先生的“戏评问题”节略抄写几句在这里吧:

 (一)说他好,就满纸上堆砌上许多好字眼;说他不好,就满纸上堆砌上许多坏字眼;空洞,浮泛,支吾,铺张。 

 (二)不在大处批评,少见过论到戏里,情节通不通,思想是不是,言语合不合,如何能使得戏剧进化? 

 (三)优伶都是一种正当职业。不特是正当职业,并且做好了是美术文学的化神、培植社会的导师,所以古代的莎士比亚、近代的易卜生都曾经现身说法,更有许多女伶,被人崇拜为艺术大家。然而中国依然用亵视人格的办法,去评戏子,凡亵视别人的人格,就是亵视自己的人格(注:贵刊虽无此论调,别种戏剧刊物间或有之)。

 (四)党见闹深了,是非全不论了,评戏变成捧角了,这样情形,或者因为个人嗜好乖谬,或者因为怀接近之心,或者竟为金钱所使,总而言之是不堪问的。 

 试看以上的几段,如今是否还有一部分是犯着这样病,因为现代对于戏剧是太需要的缘故,所以希望贵刊确立剧评。曾在新夜报席上,问慕云、少卿、过宜诸先生,提供过一次。子褒先生是最公正爱好戏剧者之一,交游者亦尽是明达之士,若能举行商讨,纠正以后剧评的趋向,对戏剧的新旧取合,对有才志的青年,不论南北,不分派别,鼓励、指导和善意地严正地指责。

 就是说,要完成良好的戏剧,先要有良好的演员。公正的剧评,方是演员的导师。这样说起来,关系太大了,非只仅仅兴趣而已。祝《半月戏剧》,川流不息地续下去。但愿戏剧材料,集成为一座戏剧历史图书馆。

(《半月戏剧》1946年第6卷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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