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一剑而定江山，用的却是吴王造的剑。

初春的时候，我来到苏州的剑池。

那造剑的吴王阖闾就睡在池的下面。也曾叱咤风云云变色的吴王，他万万想不到，他精心营造的刀光剑影之地，早就成了花繁柳盛之处。吴地的剑气已消失多年，从阖闾的后期开始就已不多，当越王勾践的战车辗得吴国宫倾玉碎的时候，那剑气竟一绝而亡。

阖闾成也剑，败也剑。他的一生像一幕尴尬的剧，是悲，是喜？难以裁夺。

当年，得宝剑“鱼肠”，又得剑客专诸，于是，刺吴王僚，于是得天下。

在吴国诸王中，他似乎就算是真正一王了。因为他毕竟有柏举之战，五战五捷，几乎灭了楚国。那时，他是一身剑气八面威风。吴国在他那一任，震动了中原，他本人甚至成了春秋五霸之一。

然而，他的剑到底不是倚天长剑，到底不能搅得周天寒彻。他只有称霸之心，而无一统之志。况且，他发动的战争，总带有穷兵黩武的味道。为了丢失的一把宝剑，为了不相干的邻国的求救，他都可以挥剑上阵。

就是柏举之战，其实也有伍员借刀杀人的背景。当然，倘若没有伍员的精心调理，他恐怕仍是公子光的形象。在“吴宫教阵”那一场里，孙武要军法处置他乱阵的爱姬，他竟“大赅”趋使使下令曰：“寡人已知将军能用兵。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愿勿斩也”哪里有一点霸气的影子？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公子哥，即使幸遇了历史契机，那出息也是极为有限的。“一飞冲天，一鸣惊人”的话，听起来总嫌铺张。

伍员、孙武教他称霸教他铸剑，谁也想不到他又患上了恋物癖。他之爱剑，已到神魂颠倒之境。一部《吴越春秋》把他的剑术说得明明白白。在位18年，玩了18年的剑。当时曾有“吴王好舞剑国人多饿死”的民谚。剑，成了他手中的玩物，玩物丧志，他枉有那么多的好剑！

他曾在牛首山上筑冶城，铸剑数千。为铸剑不知有多少剑师葬身熔炉，先是“干将”“莫邪”夫妇，后来又有吴鸿、扈稽兄弟。他铸剑为什么？并不完全是为了征讨四方，相反，他倒是更热衷于阋墙，热衷于屠杀臣民。在杀了吴王僚之后，又斩草除根地杀了僚的儿子庆忌，驱逐了自己的兄弟夫概。

这犹嫌不够，为给爱女滕玉殉葬，他竟然在闹市上舞鹤以招徕观众，然后，丧心病狂地屠戮数万之民。一柄用同胞的鲜血淬火的宝剑，怎么会有抗击外敌的神武？阖闾终于死了，他是被人用剑刺死的，或许那柄剑就是吴国的产品。他留给儿子夫差的遗言竟是一句与国家社稷无甚关系的话，叫做“勿忘为我报仇”。听起来特别像是斗勇的村汉，王者之风杳然。

他把3000柄宝剑带进了坟墓，只给夫差留下一柄。

夫差毕竟是他的儿子，抚剑嗟叹，念的也只是家仇。夫椒之战，大败勾践，由于气骄又与之议和。虽去中原走了一遭，搞了所谓黄池之会，然而，也不过是打架斗殴之举。哪里有秦人“席卷天下包举宇内”之雄才大略？仅得到各路诸候一时的拱手，便洋洋自得地搬师回朝，回到江南一隅独享“夜郎王”的高乐去了。

至于西施入宫，夫差的剑怕是已在高阁上睡得锈迹斑斑了，亮闪闪的，倒是那些与爱妃和谐的“琴瑟”。

历史是如此地富于讥讽，伍员、孙武煞费苦心地把公子哥玉成吴王阖闾，西施媚眼一飘就把夫差还原成了公子哥。

于是，公元前473年勾践来的时候，夫差就只能取出那柄剑横在自己的颈上，肥硕的头颅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只有那柄剑跌落在石上，“锵”然的一声嘶鸣。

那确是一把好剑！

202年后，即前221年的某一天，千古剑客蠃政拾起那柄宝剑，长啸一声，于是“六王毕，四海一”

如今，这里什么都不见了，只有阖闾的试剑石还在，一道长长的深深裂纹直通地下，用手一拂，有缕缕寒气溢出。黄泉之下，那3000柄宝剑发出不绝如缕的叹息，岁岁年年---------

文章完

作者关捷像

作者简介：关捷，沈阳日报记者，中国作协会员。辽宁作协理事。一级作家。著有长篇报告文学《人民艺术家李默然》获第八届辽宁文学奖；长篇报告文学《铁血军魂—180师在朝鲜》获第九届辽宁文学奖；长篇报告文学《日本，你必须还我天道》；长篇历史小说《顺治迁都》，与阿里影业签约拍摄电视连续剧。新华社、《光明日报》丶《中国青年报》丶《读者》杂志重点报道的新闻人物。凤凰卫视凤凰大视野主讲嘉宾。百集视频《康熙定台湾》目前正在十大平台滚动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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