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昌府冠县画林寺，有一石佛，高有丈余，佛心俱空，口耳有孔，历年深远，不知何时所置。佛身嶙峋，亦有人说是铁铸的，不能分辨真假，只称它石佛。常有老鼠在佛案偷吃，僧人醒潭追打，老鼠钻入佛口逃走，以小竹枝插入拂扫，发现佛内空洞广阔，优优有容。醒潭借此与僧众醒渊、寒谷等人谋划：“这石佛腹中空阔，若通过穴地打通，其中藏人，可诈称佛祖说话，报人祸福，讲说经典，谬称垂教，更可诱动十方施舍财帛，那我画林寺想不发都不行啊。”众人皆以为然，当即在一旁第三间房内，凿通地道，直通石佛底腹，其中能容两人。在佛内倚梯，人在梯上说话，则声闻于外，而且声音自石穴中迸出，深沉重郁，与人声不同。

众僧无不喜悦，认为凭此必能迷惑香客，只是担心祷祝的人说话，佛内听不到声音，则藏在佛肚里的人必然不知如何回答，于是商定对外谎称石佛耳聋，凡是祷祝的人应在石佛耳边朗朗大声明说，神佛方能感知回应。妆造搞定后，便借香客四处传言，画林寺中的石佛忽然可以言语，自称佛教即将兴盛，世尊降世传教，普度一切众生。不过数日，前来围听的人并肩接踵。待夜深人静之时，测问吉凶的，逐一在石佛耳边祷祝，石佛果然一一指示吉凶，或有问难明之事的，石佛便不答其事，只是说些有关的大道理。大部分都是明心性、弃世界、劝人向善之言，听的人无不恭敬相信，最初惊骇，然后虔奉，最终竞相施舍。

一年的时间，寺庙得到数以千计捐献的财帛，名声更是流传各府州县。时任巡抚刘镐镇守彰德府，不明其事，也派遣衙将尚谦，表面资助香火钱设醮（建立道场祈求福祉），暗中探验实情，密察真伪。尚谦抵达冠县，周知县出迎，送入驿馆歇息，县衙丞簿均来相见，尚谦拱手道：“末将奉军门之令，一来在此设醮，二来察查佛言真假，烦请列位明日同行。”各人纷纷应承告辞。主簿张格，凭岁贡出身，极有见识，面见周知县：“巡抚大人此次差人前来，要察明佛言真假，我们若不察出，让后人弄清申告，则昭示我等无能，且有欺瞒上官之罪。学生料定石佛无言，其中必然有弊，昔日春秋时期石言于晋，晋平公问，师旷回道‘石不能言，抑或凭依焉，不然民听滥也’，如今石佛竟与人应答，岂有这个道理！”

周知县再三深思：“本县与你等三位日前也同去看过，佛堂光净，其傍舍皆朗朗无异，夜间声音的确出自石佛，然世间哪有真佛，不过妖狐野怪假托而已。”张主簿正色道：“也非狐怪，但凡妖媚，无不畏惧忠信稳重正派的人，现今自从石佛能言之事传开，名公巨卿来往瞻拜，中间岂会没有正派名宦？这石佛尽敢与他们酬言相对，何方妖怪居然有这大的气魄？况且日前学生所闻石佛之语，平平无奇，没有丝毫真知灼见，它所认知的，我比它更为精通；它所分辨的，我能辨得比它更加透彻。所言仅像野僧才有的俗见，不像妖媚所能有的见解。”

周知县挑眉道：“既是如此，我们当如何察明真伪？”张主簿笑道：“大人可出传票，请全寺僧人到县城设醮，然后学生趁机到庙里勘查，必有分晓。”周知县依言行事，差派礼房小吏以捐助香帛为由前往画林寺：“鉴于巡抚大人差官设醮，员役人多口杂，寺庙难以接应，知县老爷要请众位师傅到县城，修设功果，全寺都要到场，后面有赏。”众僧奉令而行，官府罗列斋食，丰盛精繁，厚加款待众僧，令他们作两天两夜的普度。张主簿见众僧抵县，立即带领一帮公差并一名铁匠火速奔向城外的画林寺，弄开寺门铁锁，严令左右四处搜寻。

公差们查到殿后第三间房，黑暗无光，点燃烛光照入，有穴口出现在地面，张主簿与一名公差进入，约二丈开外，倚有一处高梯。张主簿率先登上木梯，来到石佛腹部，随即令差役在佛中说话，张主簿在外面察听，宛如之前石佛说话，沉郁之声没有不同，一行人急忙归报周知县详知。到了第三天，张主簿微服同一差役先入佛腹内端坐，令人在外，将寺门仍旧锁住。周知县与尚总兵同僧人送香钱回抵寺庙。众人进了佛堂，张主簿在佛腹中高声喝道：“众僧都跪听审！”在场僧人各自合掌跪拜，张主簿厉声道：“石佛本不能言，你等僧众诈设诡谋，在后房暗开穴道，藏人于佛腹，诈称佛言，哄骗士民财帛不计其数，准备买好衣、置美食、醉美酒、吃膏梁、雇侍从、养婆娘、交游长者、请召高朋，百般淫乱，言不能说尽。直到哄骗巡抚大人也差使进香，尔等众僧煽惑良民，欺罔官府，罪该问死。我乃本寺伽蓝（寺院护法神），故指出如此作恶之事，众人可尽残扫除。”

登时吓得在场众僧心疑面黄，不敢出声，周知县故作惊讶：“庙中竟有这样的事情？来啊，给本县详细搜查。”公差纷纷冲入殿中后房搜捡，果然发现房内有穴道入口，张主簿趁机和差役混入人群走出，先行回衙，左右出禀：“大人，果如伽蓝所言，有地道进到佛腹。”周知县命人锁拿众僧一并送到县衙由张主簿审问。张主簿早坐堂多时，不待加刑，众僧已老实招认。

张主簿认为僧人醒浑、醒渊、寒谷等人，挟歪道欺人，肆邪术惑众，暗通地道，藏人在石佛腹中；巧托神言，垂教于清平人间，“怪诞不经之说，布在里间；荒唐谬戾之谈，荡人耳目”，利用幸福愚弄百姓，使瞻奉之风盛行，以致风闻官府，礼拜有加。“乱民之恶无穷，惑世之奸滋甚”，首犯当堂议绞，从犯流放千里。案情判决申报州府，僧人醒潭拟绞，醒渊、寒谷两人各杖一百，流放三千里，并出告示挂在画林寺门口，晓谕士民，不得再信僧道哄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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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案译自《诸司公案》中【察石佛语】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