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昨天提到的新晃一中操场埋尸案，以及“刺头”教师李尚平被枪杀案，湖南人却并不感到太震惊。因为他们所见的惨案、奇案、悬案，早已拉低了他们震惊的底线。几年我曾经披露过湖南类似的不少案件。除了三年前我写过的李尚平案，还有益阳举报人刘骏蹊跷死于派出所案，至今同样是17年，同样是没有结果。昨天又有受害者家属爆料，湖南永江县陈进德21年前遇害，当地警方没有立案，而且在其家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将此事调解。这套路似曾熟悉？

几年前，我第一次去湖南益阳，听说法官和律师、当事人喝酒，把当事人喝死的事，还是挺震惊的。后来当地竟然只对涉事法官内部处分了事。再知道益阳法官公开吃喝、聚赌、包二奶，被举报后也不过是内部纪律处分，反而举报他们的实名举报人，被冠以“侵犯公民信息罪”判刑。所以，我对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发生的案件，已经不会大惊小怪了。很多人提醒我注意安全，可是作为较真的法律人，有些话不说，还是如鲠在喉的。

今天上午，有记者采访到新晃一中原校长黄某，他在深圳菜市场买菜，并没有失去自由，并多次跟记者说，向新晃宣传部了解情况。对此，我略有意外，但并不震惊。这套说辞，是很多涉事官员的标准辞令。镇定的语气下，却掩盖不了内心的紧张，以至于多次把“宣传部”说成“组织部”。不过，作为在组织内混到平安退休，特别相信组织，这种心情可以理解。那么，黄校长是无辜的吗？他在操场埋尸案中，可能扮演什么角色呢？

首先是职务犯罪的问题。黄某作为当时新晃一中校长，把体育场400米跑道及附属工程给自己的外甥杜少平，不走正常的招标流程，涉嫌滥用职权。而且，施工不久，合同约定的工程款80万就被黄校长和包工头改到140万，且一次性给付杜少平，这又涉嫌利益输送。邓世平举报后，教育局竟然有人把此事透露给黄某，然后杜少平就在工地上说，一定要搞死邓世平，这又涉嫌威胁、报复举报人。黄某是否主动获取举报内容，还有待进一步的调查。光以上几项，就涉及严重违法违纪，甚至犯罪。

那么，黄某有没有参与杀害邓世平呢？目前没有直接证据，但有旁证。2003年1月22日下午，杜少平是最后见到邓世平的人，此后邓世平便失踪。当天晚上，邓世平没有回家。联系到第二天早上推土填埋操场，我们有理由相信，邓世平是在1月22日下午遇害的。凌晨发动的推土机推出的两个坑，甚为蹊跷。黄校长亲自开动推土机，推土填坑半小时，更为蹊跷。若前者是为挖坑，那么逻辑上说，后者就是埋尸。既然供述的埋尸地点和实际挖掘的一致，那么只要确定黄校长开动推土机，他就不可能不知情。如事先知情，就是共犯，事后知情，则是包庇。

我倾向于认为黄校长知情。邓世平是1月22日下午失踪的，而且是在上班时间，在学校的工地上，这进一步缩小了参与者和知情者的范围。若黄校长完全不知情，正常的反映是帮家属寻找，寻找无果后学校报警。可是黄校长的反应是什么呢？他做了三件不合逻辑的事：一是黄校长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在县教委的催促下才胡乱找了一下，并说“邓世平的失踪与学校无关”，此地无银。二是失踪后三天没有报警，并谎称学校已经报警，直到家属去查才发现公安局、派出所根本没有学校的报警记录。三是黄校长在邓世平失踪后亲自散播谣言，编造邓曾离家出走、放假后失踪、携款潜逃、在广东深圳等不实信息。这些表现，都是犯罪嫌疑人事后掩盖罪行的行为。不过，以新晃一中多年校长的智商，估计会推说不知情，那就只能看其他证据了。

那么，为什么黄校长现在依然没有被抓呢？我认为原因可能有两个方面。首先，DNA鉴定结果未出，理论上死者身份尚未确定，可能杜少平的口供中也没有提及黄校长参与，故没有充分的证据对黄校长采取强制措施。该案年代久远，很多证据已经湮灭，搜证和查证需要一定时间。所以官方表示，黄是关键人，但要等DNA鉴定。其次，黄校长虽然已经退休，但社会关系仍在，亲属很多深耕于政法系统，盘根错节。这次负责侦查的又是怀化公安局和新晃公安局，它们在十几年来对待邓世平案上一直消极懈怠，若不是迫于中央督导组的压力，也不会主动侦查。故不能排除当地公安机关办事拖延的问题。而跨省抓捕，不是像记者一样打个电话就解决的，需要异地公安配合。这样说来，记者打电话时主动跟黄校长说其不知情，似有不妥。

黄校长有没有罪，目前尚无定论。吃瓜群主倾向于认为有罪，而法律人惯性思维可能是无罪推定。理论上讲，未经人民法院判决有罪，任何人都是无罪的。目前我们的推理，是根据公开报道的信息为真的前提。不过，黄校长若确实冤枉，完全可以借记者采访之际隔空喊话，因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澄清机会，但他却推给县委宣传部，也让人心生疑窦。难道宣传部会帮一个退休校长辟谣，还是宣传部会封锁现在的信息？反正昨天晚上我看到邓世平之子的微博全部被清空，还是心中一凉。云南孙小果案，至今没有下文，现在这个轰动全国的案件，可不要被维稳啊……

今天下午六点多，长沙信源告诉我，说黄校长现在被监视居住。我对此无法确定，如属实，这实际上也是强制措施了。大家都在等待DNA鉴定结果。让守法者不再孤单，让违法者心有畏惧，这一直都是我们所期待的法治常态。恶人嚣张，是因为好人被压制，旁观者沉默。实名举报者的遭遇，前有李尚平、刘骏，后有吴正戈、贺军。被举报的逍遥法外，举报的屡屡遭殃。湖南的确水很深，我一向也不太乐观，但这次全国瞩目的重大恶性案件，一定会给社会民众一个交代的。等待这两天官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