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先生瘦高个子,象根笔直的电线杆子,人长得斯斯文文的,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因为解放前教私塾的缘故,村里老少习惯喊他付先生,真正的名字反倒没人记住。

说是私塾,也就是从自家不大的房子中挤出一间当学堂,常年大概仅有十几个学生,家境好的学生每年可交点学费,光景不好的只好拿些粮油肉菜之类的抵帐,两口子无儿无女,日子虽说过得不宽余,但也还过得下去。

解放后村子里办起了新学,付先生那点资历自然当不了学校教师,只好半路出家改行种田。别人家田里庄稼一茬接一茬,付先生家田里却不长庄稼只长草,好在后来互助组、合作社、人民公社一路走下来,才帮付先生解了围,他不再操心田里种什么庄稼,田找谁家帮忙犁,一心按队里分工做些农杂活,锄锄草、挖挖沟、收收庄稼,别人每天记12分工,自己拿个7分工也不觉得吃亏,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不好不坏的过着。

转眼到了五九年,付先生也有六十岁了。先是大跃进、大锅饭,让付先生着实高兴了一阵,不论劳力大小,工分多少,都可到大队食堂敞开肚皮吃饭。可惜好景不长,大食堂的伙食由干到稀,由粮到菜,最后不得不散伙了。到了春天,最后分散起伙的人家一个个断粮了,人们只好四处寻东西把肚子塞饱。什么野韮菜、野蒿尖、菱角藤....,加上一把糠熬成糊糊,就成了充饥的主粮,付先生老俩口也无别的办法,也只能靠野菜谷糠充饥。几个月下来,在饥饿中煎熬的付先生挺直的腰也弯了下来,象只虾米。人己是满脸菜色,骨瘦如柴。

这天付先生被大队安排和一群妇女到田里拔萝卜,一个个又长又大、水灵灵的萝卜对饥饿的人来说无疑是山珍海味,充满了诱惑。不知是谁带头偷偷地吃起了萝卜,付先生也顾不上斯文,跟着拿起半截萝卜囫囵吞了下去。等到队长发现,法不责众,也只好不了了之。

没想到收工时出事了,付先生起身刚走几步,两个大萝卜从他宽大的便裤里掉了下来,原来付先生吃萝卜时,想到了家里饿着肚子病恹恹的老婆,偷偷藏了两个萝卜到裤裆里,旧式便裤宽大的裤腰没扎紧,这两个带着缨子的萝卜就顺着裤脚滚了出来。

队长见了蹩了好久的怒气终于找到了出处,立即让民兵连长带了两个民兵将付先生捆了起来,也不知是谁的主意,将两个萝卜系好挂在付先生的脖子上,胸前再加上一个盗窃犯的牌子。两个民兵押着付先生,敲着锣,前冲后湾游街示众。那时我也就十来岁的年纪,不谙世事,和十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一起,兴高采烈地跟在后面起哄,不时高声地喊着:“裤裆里吊萝卜!”、“裤裆里吊萝卜!”也许是捆得太紧,也许是感到羞愧,付先生的腰弓得更厉害了,脸一直朝着地面机械地挪着步子,穿过一个个村子,直到夜幕降临。

第二天早,传来了付先生的死讯:他用一根裤带将自己吊死在村边的小树林里。 一个那么文弱的人,却选择这种决绝刚烈的方式离去,他心里的痛恐怕永远无人可知。直到如今,付先生那瘦削的身影时常出现在我的记忆中,让我难以忘记那饥饿的曰子和萧索的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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