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湖往事:我的哥哥周代昆


作者:周代申


巢湖往事:我的哥哥周代昆



哥哥比我大三岁,1946年生于昆明。父亲为了纪念当年难忘的昆明生活,给他取名周代昆。他身材魁梧、漂漂亮亮、聪明绝顶。然而上帝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让他在18岁时就英年早逝。我永远也不会忘记,1964年暑假开学后的第一个星期六下午,在从长临河中学放学后回家的路上,当走到离家不到两里路的大褚村时,一个认识我的长辈告诉我:你哥哥死了。我当即号淘大哭,昏倒在地……

其实我早就想写一篇纪念哥哥的文章,却苦于他当年的许多资料尽失。几年前,哥哥的一张英俊照片、学生证,还有哥哥生病期间,他的班主任吴哲老师写给他的一封长信都还完整无损地保留着。不知怎的,忽然间就不见了。父亲生前曾告诉我,当年哥哥去世时,他把哥哥的许多遗物一同陪葬了,包括哥哥读书期间连年的奖状、成绩单、作业本、书籍,还有一把哥哥心爱的二胡。

回忆哥哥,第一印象就是家乡的父老乡亲,以及所有认识他的老师、同学口中的绝顶聪明。我们是一母所生,同父所养,同样的生活、学习环境,他的聪明异常并非天生,绝非偶然。

人生的成长教育,启蒙是关键,哥哥的聪明得益于当年的“周家书屋”。我的二祖父周辛夫先生一生为人师表,博学多才。但他终生毫无积蓄,而是把全部心血倾注于收藏书籍。正因为如此,我们周家的子孙从小就受到了良好的启蒙教育。记忆中的“周家书屋”,那就是一个知识的海洋,各种古今中外,名人大家的作品、专集、文集应有尽有。更有他良苦用心为不同年龄阶段孩子的成长而订阅的报刊杂志、各种连环画,《小朋友》《儿童时代》《少年文艺》《中学生》《儿童文学》《学科学》……能在这样丰富多彩的知识营养大餐的滋润下,孩子们怎么可能不会茁壮成长,顺利成才?我的表叔傅书涛正是当年在“周家书屋”博览群书,只有小学毕业学历的他,竟然如愿考上名校复旦大学新闻系。哥哥也不例外,他从小就是一个典型的书迷。

我清楚记得,我还没有上学前就是他的“跟屁虫”,每当哥哥在那儿专心致志看书时,我便在旁边翻小人书,看连环画。哥哥从小就养成了嗜书如命的好习惯,而正是因为阅读习惯的养成,使他从小就养成了各种良好的习惯,他干什么事都是有条有理,专心致志,精益求精。二祖父最看重哥哥,经常夸赞他,并早就给他定下调子:代昆是个好苗子,将来肯定大有出息。完全可以这么说,哥哥的聪明来源于“周家书屋”,来源于他的勤奋,来源于他坚强不息的意志,来源于他永远向上的特质。

1952年,家乡的尖山小学刚刚建立,那年哥哥才虚六岁,就成了一年级的新生。他们班上共有17个学生,最大的10岁,哥哥最小。但是他的学习成绩却永远是全班第一。1958年,是尖山小学首届毕业生参加肥东县长临河中学的招生考试。长临河中学是名校,又称肥东二中,一中是县城的店埠中学。那一年,全班17人中只有年龄最小,十二岁的哥哥一人以优异的成绩被录取,其他同学后来分别有几人上了肥东师范和撮镇中学。这在当时成为家乡人们口中的一大新闻,哥哥更是从此成为大家口中绝顶聪明的谈资。而才十二岁的哥哥就从此独自一人经常往返于离家二十多里的学校之间,开始了他的初中、高中的学习生活。

长临河中学的初中阶段,哥哥仍然是全年级200多人中最小的学生。但是他的学习成绩总是全年级中最好的一个。1961年,哥哥初中毕业了,那一年他的中考成绩创下了一个奇迹:总分全肥东县第一名。由于他在学校学习成绩最佳,而且德智体全面发展,哥哥成了当年长临河中学的“名人”,全校师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以至于后来我考入长临河中学时,居然也跟着他“沾光”了,经常听到有人在我后面指指点点:那是周代昆的弟弟,每当此时,我真有一种乐滋滋的自豪感。至今我都清楚记得,当年我们兄妹三人都在长临河中学读书,都拿的是一等助学金,在我刚进入初一时,就被班主任指派为学习委员,大概就是因为哥哥的“名人”效应吧。

哥哥的聪明不光表现在他的读书学习方面,在日常生活中也随时可见他的超人之处。儿时的许多记忆总是像烙印一样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永远地镌刻在心灵深处。


巢湖往事:我的哥哥周代昆



我们那时的儿童时代,虽然条件艰苦,但学习刻苦认真,更有丰富多彩的课外生活,美好的童年充满了乐趣。不像现在的孩子们,即使有着优厚的条件,却总是不能开心地,自由自在地做自已喜欢和愿意做的事情。在玩的方面,哥哥虽然年龄不大,但他却是村子里的“孩子王”。

1958年暑假期间,那时哥哥已经参加过小升初的考试。有一天上午,全村几十个孩子们聚集在村子北面的一个空旷的场子上。哥哥和另外三个伙伴为大家表演了一场独幕话剧。那是哥哥独自编导的一个节目,叫《不要那么做》。那是大跃进,大办钢铁,大办人民公社的年代,我们村子盖了一个公共厕所,(那时也有公共食堂)。那个话剧的大意是:劝导人们去上生产队的公共厕所,而不要去上自家的茅房。记得当时是通过一个小孩因为去自家杂草丛生,又脏又臭的茅房而被蛇咬了,从而告诉大家,不要去自家的小茅房,应该去上生产队的公共厕所,那儿既卫生又安全。哥哥他们几个精彩而又搞笑的表演,把所有的孩子们一个个逗得像乐开的花儿一样。后来这个节目还专门为村里的大人们表演了一次。记得父亲曾经问过哥哥:这个话剧谁编的?哥哥自豪地回答:我呀,就是想让大家都去上公共厕所。

对于儿时的回忆,总是那么美好、甜蜜和津津有味,有一件事至今还是记忆犹新。我们黄傅村其实是两个小村庄的合称,黄村主要是黄、颜两姓人家,在一个小岗头的西边,东边的傅村主要是傅姓、王姓和周姓人家,傅村只有黄村的一半大。我们小的时候,两个村子的孩子们总是聚集到一起开心地玩耍,做各种游戏。我们打弹子、跳房子、杀鸭子、踢毽子、跳绳、放风箏、拔河、斗鸡……更有许多时候直接打玩仗。而这个时候,很自然地两个村子的孩子便各自归队,自成一方。黄村的孩子总是比傅村的孩子多得多,可虽然他们人多势众,却总是打不过人少的傅村的孩子们。因为傅村有哥哥这个“孩子王”的总指挥,他不光是身体壮实、勇敢,更重要的是他特别聪明,会智取。

哥哥从上学的第一天起,就是人们眼中的好孩子,他确实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特别是他上了初中以后,连年都会被评为三好学生。他不光学习成绩好,同时身体健壮、结实,更是一表人才。有一件永远不会忘记,现在回想起来都令人无比高兴和振奋的事情。

1963年秋季,那时我刚进初一,有幸目睹了长临河中学秋季学生运动会那激动人心的一幕。那是哥哥高三学习、生活的上半学期,也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段辉煌的学生时代。哥哥在这次运动会中,一举拿下了两个单项第一名:男子铅球投掷第一名,三千米田径赛第一名。

参加高中组三千米田径赛有二三十名同学,我们初一学生是观众、啦啦队。比赛开始了,只听得一声号令枪发出,运动员们纷纷争先恐后向前猛冲,哥哥跑得不紧不慢,始终在队伍的中间,有时甚至有点偏后,一点也不显眼。当时我还真有点为他着急,不停地喊他加油,哥哥总是微笑地点点头,却仍然一如既往地以匀速前进。跑着跑着,眼看着只剩下最后一圈了。而那些跑在前面的同学早已一个个大汗淋漓,气喘嘘嘘了。就在这时,我发现哥哥突然加快了脚步,只见他就像一头雄壮的狮子,快速向前猛冲,不一会儿,便将前面的同学一个个甩得老远老远。当他第一个到达终点,就在冲线的一刹那间,整个操场轰动了,叫喊声连成一片:周代昆好样的!周代昆了不起!哥哥在长临河中学学生运动会上顽强的拼博,荣获三千米田径赛第一名,这段光荣的经历至今我还经常回味,同学们聚会时,也经常有许多同学提及。

上天总是那样的无情和不公。就在哥哥参加完学校运动会后,病魔正悄悄地、凶残地逼向他。以致于后来总有人说哥哥的生病与那次参加运动会超负荷的运动有关。但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我只相信科学,或许与命运的捉弄有关吧。

1963年的寒假期间,哥哥下学期就要参加高考了。原本身体健壮如牛的他,忽然发现自己有不适的感觉,并时而伴有低烧。渐渐地情况变得越来越糟,背后的肩骨老是疼痛不已。春节一过,父亲赶紧带他就医。那时的医疗水平与设备和现在是有天壤之别的。辗转多家医院反复诊断后,没有一家医院能给出准确的最终结论,哥哥仍然在治疗和疼痛中紧张地学习备考。此时病情已一天天加剧,父亲更是焦急万分、筋疲力尽。他变卖了所有家当,找遍了所有的亲朋好友举债累累。

到了当年的6月份,安徽省立医院给出了最终结论:骨髓炎,并建议立即手术,哥哥的手术是在当时的巢县骨科医院做的。而父亲再也拿不出一分钱了,记得是当时的生产队特地卖了一头黄牛八十多元钱,供哥哥手术费用的。至于为什么不在省立医院做手术,我曾经问过父亲,父亲的回答是:巢县离家近方便些,骨科医院小花钱少些,既然是骨髓炎,只要做完手术不就好了吗?在哪儿手术都是一样的。然而这是一次百分之百的误诊,他得的病根本就不是骨髓炎,而是无法治愈的绝症,那是一种即使是现在也罕见的恶性癌症。这只是后来医生的推断,一直到现在,我们根本无法确定他得的究竟是什么病。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大凡误诊的癌症病例,在手术之后,癌细胞就会迅速扩散,殃及全身,病人将会在无比的疼痛和万般痛苦中走向生命的终结。果然不错,哥哥在骨科医院被锯掉身后的一根肩膀骨后,从而加剧了病情的恶化。那以后,他度过了人生最痛苦的,至今令我仍然心寒不已的两个多月倍受煎熬的日子。

1964的暑假,无情的病魔凶残地折磨着、吞噬一个年青的生命。癌细胞的扩散,使哥哥疼痛万分。至今哥哥那被疼痛折磨时的痛告呻吟,老是刺激着我的心灵,我总是深深的责备自己,深深的愧疚难当。记得那是极其炎热的盛夏,酷暑的高温让浑身疼痛的哥哥根本无法入睡。父亲在门口用木板搭了一张小床,支起蚊帐,让我陪着哥哥睡觉。我那时还是一个不太懂事的少年,我清楚记得,每当哥哥疼得无法忍受时,不是叫我帮他揉揉,就是叫我帮他搧搧。看到哥哥那痛苦不堪的神情,我也心疼万分。于是我尽力地帮他揉,帮他搧,虽然想尽力地减轻他的痛苦,可是我怎么也做不到,总是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待到被他痛苦的呻吟把我惊醒时,我赶紧又拿起扇子,可是不知怎的又睡着了……就这样,刻骨铭心的1964年,我陪伴着可怜的哥哥艰难地熬过了他生不如死的万分痛苦的一个暑假。待到9月1日我开学离家的时候,哥哥已经是奄奄一息了,更给我留下了终生最大的痛苦、后悔和内疚。

此后的十多年间,一个沉重的阴影老是缠绕着我,使我无法自拔。我后悔万分,为什么在哥哥生命中的最后一刻,我却离他而去?为什么那个暑假里我总是醒了又睡着了?我不能分担他的痛苦,但我的陪伴是根本没有尽到责任的,我经常深深地责备自己。有多少次我从睡梦中惊醒,哥哥在大汗淋漓中翻滚,哥哥在我面前痛苦的呻吟,我的心碎了。以至于在日后的生活中经常产生这样的想法:为什么当初生病的、离开的不是我?所有的一切,我愿意也应该由我来承受,哥哥太优秀了,如果不是万恶的病魔,1964年的高考,他肯定会考上一流的学校,成为一个杰出的人才,而我……

哥哥走了,父亲彻底崩溃了,家中一贫如洗,还背下了数不清的债务。记得我们偿还的最后一笔债务是改革开放以后的1983年,复兴公社信用社当初的70元钱变成了500多元。

哥哥生病后,长临河中学的所有老师和学生都表示了极大的关注和关爱。班主任、语文老师、后来的长临河中学终身名誉校长吴哲对我们的家庭情况十分了解,在学校倡导了一次全校师生的募捐活动。在那个年代,全校师生共捐款700多元,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吴老师在寄钱给哥哥时,并且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给他。

父亲当年在清理哥哥的遗物时,特地留下了这封信。那种饱含真情的抚慰、激励和期待倾注于字里行间,也永远铭记在我的心中。

……代昆同学,我们全校师生都在密切地关注你的病情和健康,我们的捐款只是微薄的心意,你是优秀的学生和人才。我们相信,你一定会勇敢地战胜病魔,尽快的康复,期待你回到美丽的校园……

恨苍天不公,恨病魔无情,残忍地夺走了一个年轻的,朝气蓬勃的生命,把终生的遗憾、悲伤和思念永远驻留于我的心底。


巢湖往事:我的哥哥周代昆



最忆是巢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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