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城邦指的是各家、各部落互相结合而形成的政治与宗教共同体,而城市是这个团体进行集会、居住和神庙的所在。城邦并非城市。

文|李星

城邦,即Polis,是古典世界特有的产物。之后,无论是中世纪的自由城市,还是今天如纽约、东京一般的大都市,都不复具有城邦特有的精神。城邦并非城市。就像教会与教堂的关系一样,前者指的是信仰共同体,而后者指的是前者活动的载体。希腊的城邦,早已如罗马军团一般永绝于史,而城邦的载体——城市,却仍有不少遗迹可供访寻。城邦指的是各家、各部落互相结合而形成的政治与宗教共同体,而城市是这个团体进行集会、居住和神庙的所在。对于中文世界的读者来说,南方大宗族和祠堂之间的关系可能最为近似。

古希腊城邦的威力:儿子战死父母要满面笑容,平安归来需当众哭泣

公元前132年,罗马帝国皇帝哈德良在雅典卫城的北侧仿照古罗马广场的建筑风格,建立了哈德良图书馆,


小共同体生活

Polis有时被翻译为City-state即城市国家,但后者的译名忽略了政体的差异,并不完全准确。在地中海东岸,存在许多城市国家,如以航海闻名的推罗、西顿,但它们都是由东方式的诸王所统治,并非古希腊式的城邦。柏拉图在名著《理想国》中论及他理想的城邦,该书的希腊文拼写出来就是Politeria,为城邦一词的变体。

小共同体的生活还体现在,城邦的公共建筑都与其他文明有着显著的区别。在东方社会,如埃及与美索不达米亚,大多数城市的主要建筑都是国王的宫殿,以及纪念碑性质、宣扬王威和神圣的建筑,比如宏大的神庙、金字塔、巨大的墓葬等。但是在古希腊,没有一个城邦能负担起这么大规模的建筑,它们的建筑一是要小得多,二是反映的是整个共同体的利益。比如大家耳熟能详的希腊风格神庙,最早是出现于科林斯,特征包括由凹槽的石柱、花砖和三槽板间平面等。这一风格很快就传遍了希腊世界,而且很快各地都有了自己的风格。贵族不是把钱投入到自己的墓葬上,还是愿意赞助建立这些公共的神庙来获得声誉。特别有趣的是,赞助者并没有和这些神庙联系在一起。

和现代城市相似的是,这些城市有专门的公众活动场所,是专门选定、用于公众聚会和欢庆的中心。它们必须解决很多现代城市的问题:制定规划、建立公共供水和废物处理系统、公平合理地分配住房、划拨空地来建立法庭、议事堂和神庙等公共设施、拆除违章建筑等。

古希腊人推崇的节制,在生活上也处处得到反映。从著名的帕特农神庙外观上和浮雕上,都是美学典范,这一传统至今仍在深深影响着当代社会的审美。强健适度与比例协调,使得饮食学与体育馆应运而生。平衡、匀称和适度的要求,深深影响了古希腊人的日常生活,也导致一些身体残疾的人群,受到比智力残疾的人更深的歧视。在斯巴达,法律直接要求杀死出生时身体有残障的婴儿。在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设计的理想法律中,也都包含有类似的规定。

小共同体生活是严格建立在排斥异质的基础之上。比如居住在雅典的外邦人,不仅没有任何政治权利,也不能在阿提卡购置房地产和与雅典公民通婚。他们大多数从事手工业或者商业,除了要承担兵役和赞助合唱队之外,他们还要每年缴纳外籍居民税——成年男子12德拉克马,女性6德拉克马,1德拉克马相当于熟练工匠1天的收入。伯里克利曾经通过一部法律,只有父母都是雅典人,才能取得雅典的公民权。当5年后,伯里克利与妻子离婚,与一名来自米利都城的女子同居生下一子,起名伯里克利。小伯里克利便因为这部法律没有获得雅典公民身份,直到老伯里克利16年后死于黑死病,才取得了公民权。

现代的公民权利,在城邦中是不存在的。公民完全属于城邦。宗教传说产生国家,国家又用一切手段来维持宗教。公民有保护国家的义务,在雅典和斯巴达,兵役都是终身制的。城邦可以要求女性献出珠宝、债权人出让债权、农民交出橄榄油。城邦甚至可以要求改变人的正常感情:在斯巴达一次大败后,公民伤亡惨重。听到这个消息后,战死者的父母必须满面笑容,前往庙里去谢神;而得知儿子要平安归来的母亲反而要在公众面前悲哀和哭泣。这就是城邦的威力。国家独揽教育大权,而且可以以城邦的名义惩罚任何人。苏格拉底之死就是因为被认为教导青年不敬城邦之神;阿里斯提德被流放,不是因为他犯下任何罪名或者有任何嫌疑,是因为他品行优良、深获民众信任,因此有危及城邦利益的可能,需要进行预先惩罚。据亚里士多德说,希腊所有实行民主制度的城邦都有类似的做法。在雅典,对城邦缺乏好感的公民,会被安上“无公民品德”的罪名;在发生争执时,雅典公民不准骑墙和中立,必须追随一派反对另一派,否则法律将予以严厉惩罚,夺走公民权;也不存在可以隐居山林的哲学家或者研究人员,他们必须去议会投票、根据要求出任官员。这就是亚里士多德名言的来源:“人是城邦的动物”“城邦之外,非神即兽”。

还有一件事情,是现代的巨大领土国家公民难以理解的。那就是城邦只相当于今日一家公司的规模,在这个层级的组织里面,很多事情都可以变得相当直接。对于一名富裕的公民来说,他为公共事务缴纳的款项,不是税单上一个冷冰冰的数字,而是变成了节日里的一台戏剧、一次宗教游行或者一条水上的战船,可以直接在自己的同胞面前获得荣耀。

古希腊城邦的威力:儿子战死父母要满面笑容,平安归来需当众哭泣

《科林斯的最后一天》,19 世纪70 年代,托尼·罗伯特- 弗勒里,布面油画

城邦的退场

公元前3世纪末叶,有一位希腊人向自己的同胞发出警告“云在西方升起”。这就是庞然巨物罗马即将成为希腊人和地中海世界主宰的前夜。公元前146年,罗马共和国在科林斯打败了希腊人的最后抵抗。这个地点颇有象征意义,因为正是在公元前481年,也就是近三百年之前的科林斯,希腊人发誓抗击波斯。亚该亚同盟在科林斯之战后解散,标志着希腊最后一个城邦联盟的完结。击败希腊人的罗马统帅在文化上却成了希腊人的俘虏:他精心策划,将科林斯的主要艺术珍宝装船运往罗马。

甚至连犹太人,都受到了希腊文化的巨大影响。圣经的《旧约》是由犹太人的希伯来文写就,而《新约》就是由操希腊语的非犹太人基督徒写就,这是因为当时希腊语已经成为地中海东部的通用语言。

然而,在普世宗教出现后,城邦成员身份独一无二、神圣不可逾越的意识逐步被冲击、垮塌。使徒保罗向希腊城邦各处的教会发出的书信,成为新约的重要篇章。“天下一家”的观念出现后,对于城邦制度来说,或许是比蛮族的袭击更为致命的打击。在政治和意识的双重冲击下,古典城邦制度迎来了最终的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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