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莪:人间歧义 我仍是我

莪(é)。图片来源:徐鼎《诗经名物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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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种植物“兴”出迥然不同的两种情感,在《诗》中,甚而在文学史上也极为罕见。因而,对于“莪(é)”,连疏证的人,也有些选择困难,及其一而不及其二。
  以“莪”为题的两首诗,都在《小雅》里,且都是“风”类不关乎政治的民歌。一首是《菁菁者莪》,一首是《蓼(lù)莪》。
  前一首,以毛诗为代表,倾向于“君子能长育人材”,传统文化里也以“菁莪”为培育贤才的典故;另一种解读是现代才有的,说是恋爱中二人相见。原诗直白易懂,摘录如下,“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见君子,我心则喜。菁菁者莪,在彼中陵。既见君子,锡我百朋。泛泛杨舟,载沉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除了“中阿”是土山,“中沚”是小洲之外,跟现在的歌词一样简单。
  第二首,就有点意思了。汉代的孔耽神祠碑,这么写:“竭凯风以惆怅,惟蓼仪以怆悢”。怎么讲,凯风寒泉典出《邶风·凯风》,怀念“母氏劳苦”;蓼莪,则是讲“哀哀父母,生我劬(qú)劳”。两首怀亲之作,后者甚至被视同“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悼文。历代笺证不乏故事,唐太宗生日哀叹“承欢膝下不可得”,乃至严粲《诗辑》里痛呼“读此诗而不感动者,非人子也”。
  前后两个“莪”,一个表欣喜,一个带哀愁,这个“比物起兴”的点,让人有点捉摸不清。起初还好,大家一致认为,莪是萝蒿,陆玑添了句“生泽田渐洳之处,叶似邪蒿而细,科生三月,中茎可生食,又可蒸,香美,味颇似蒌蒿”,似乎人们知道为什么比作“子母”,也知道何以比如“君子”。唐代陈藏器的《本草拾遗》记,“廪蒿生高冈,宿根,先于百草,一名莪蒿”,明代李时珍继续加码,“抱根从生,俗谓之抱娘蒿是也”。
  好了,来到实物上看看。注重文献的,说是“茵陈蒿之类,抱宿根而生,有子依母之象”。不过,播娘蒿在现在是一个属名,十字花科播娘蒿属,虽非“宿根”,却占了名字。这就有点麻烦了,茵陈是菊科,在我出生的晋南,是一种常见的野菜。陈藏器所说的“宿根”“先于百草”,都能一一对应。另外,诗文里“蓼蓼者莪,匪莪伊蒿”“蓼蓼者莪,匪莪伊蔚”,显然也是把它归之于“蒿属”的力证。播娘蒿、抱娘蒿,更像是一个因名字而产生的误会。
  蒿,是个过于常见的词,无论古今。在今天的分类学中,菊科蒿属,仅亚洲常见的种类,就有300余种之多。不管是“蒿”“蔚”所对应白蒿、牡蒿,还是艾蒿、水蒿,在有限的认知和分类能力下,古人能分清的大概也就那么几种,而且还随着时间地点,不断地混淆。仅《诗》里疑似可归在“蒿属”名下的,大概就有七八种之多。
  当然,无论哪种蒿,这两年都不如臭蒿,也就是黄花蒿。鼎鼎大名的屠呦呦,正是在这种植株里提取了治疗疟疾的成分。虽然,许多文章用“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来比兴,但“食野之蒿”里的“蒿”,按《尔雅》的解释,却是青蒿,也就是香蒿。
  于草,何来香臭,何来抱娘播娘?香与臭,是人的主观感受,非是草的本愿。只是在使用的过程中,如臭蒿,因为被细拆到了分子级别,才有了云泥之别——有的成了救亿万人命于病患的宝,有的仍是漫天遍野自由自在的草,当然,也有的,因为形象和别名,成了后人表达情意的苗。
  山西大学的诗经研究者刘毓庆翻译《蓼莪》,这么说,“高高的抱娘蒿,‘抱娘’变成了蓬蒿,可怜我的父母,养育我受尽辛劳”。如果把它放进《菁菁者莪》,这个翻译就有点趣味了——高高壮壮的抱娘蒿,看你长在高高的土堆,想起我心爱的人来真让我欢欣。
  算了算了,莪就是莪,不要人间歧义,就这么读吧,“菁菁者莪,在彼中陵”。

彭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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