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说:“这书是大学时读的,依稀还记得,弗龙斯基在暴风雪中,在火车上对已婚的安娜说:‘您知道,您在哪儿,我就到哪儿去。我懊恼自己想不起来,却莫名记得书里这一小段情节,也许那积雪从车顶上吹下来的意象太美(那时我不曾见过雪),便深深吹进脑波成为一小块礁岩了吧。

那时我不曾见过雪

前几天蒋勋老师告诉我他将到莫斯科圣彼得堡去,打算在火车上重读《安娜·卡列尼娜》。 (视觉中国/图)

(本文首发于2019年6月20日《南方周末》)

对我而言,这是一种新生出的感觉,新的心情,我约略知道此情意味着什么。

前几天蒋勋老师告诉我他将到莫斯科圣彼得堡去,打算在火车上重读《安娜·卡列尼娜》。我说:“这书是大学时读的,依稀还记得,弗龙斯基在暴风雪中,在火车上对已婚的安娜说:‘您知道,您在哪儿,我就到哪儿去。’风把积雪从车顶上吹下来……”蒋老师回复:“哈哈,我们都有出轨潜意识。”我当然也是哈哈哈。然而这对话之间,我努力想要重溯、捕捉的,是自己当年读这本书的记忆,任何的影像都好。我懊恼自己想不起来,却莫名记得书里这一小段情节,也许那积雪从车顶上吹下来的意象太美(那时我不曾见过雪),便深深吹进脑波成为一小块礁岩了吧。

而昨晚,跟简白(印刻杂志总编辑、日本文学专家)、几位同事喝酒。遇简白,必说日本事,后来说到了谷崎润一郎的墓。我便想起大学的某个暑假,我连着几天窝在房间里读《细雪》的时光。这一段记忆鲜明得多,我常是坐在地板上读的,因为那暑假实在太热了,家里没有冷气,而由于体质过敏,我一向也不大吹电风扇,只好坐在地板上读。书里的几个女子,不停地系腰带,有时是筒式腰带,有时是黑色缎子腰带,还有千堆雪腰带,还有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筒状博多腰带”……他如绘如歌细细描写这些华美的和服,腰带,里面的衬衣,情节进行得非常缓慢,我却读得极其入神,从宁静,慢慢生出深刻的欢快。那对我而言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是我不明白的另一种小说,完全不同于我那时熟悉的海明威、莫泊桑、雨果。隔着酒杯望去,简白仍说着谷崎的墓地,我神魂凌空俯瞰二十岁的自己,仿佛触手可按上那个少女惊奇的胸口,略微急促的呼吸,我的心抽痛了一下。

我记得这种痛感。曾有个男人对我说,刚才大家谈到黑塞,我看见你的眼睛忽然亮起来,听这话时我的心脏便抽了一下。黑塞在我心中驻守更久,那是高中时代,我与西方小说的初恋。

那些读过的书,多年后从记忆中抽出来,一把拉出着根的泥土,轻轻抖落,是银色的碎屑,是嫣红的花瓣,是透明的薄膜,是海浪的泡沫……是我美丽的青春。

宇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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