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成大事的人,不需要处处计较别人,消耗自己的时间与人争论,不但有损自己的情绪,还会影响自己的正常生活次序。

  真正成大事的人,他们常常默默无闻,他们常常事情办成,转个身,只留下一个寂寞萧索的背影。

  比如三国时刘禅手下的大臣谯周。

  景耀六年冬天,刘禅的王宫上下弥漫着一股气息,来自死亡的气息。

  城外,魏国大将军邓艾已经进入阳平,百姓动乱不安,全都逃散到山野上,无法禁止。

  这时候,有个人跑到宫殿晨起的大钟前,不停的撞击。他散乱着头发,光着脚丫,身上穿的衣服不知道是上衣还是外套,就这么胡乱的套在头上遮住了上半身,不知道的人以为皇宫来了个疯子。

  可是他的内衣外却露出了明黄色的一截。

  大殿上陆续来了几个人,他们也一样穿得乱七八糟,没有冠冕,没有朝靴,就像流浪的难民,等着被救济和帮助。

  无论多凌乱的地方,都会有人默默的活着,这也许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别处可去,也许是因为他们只知道饱读诗书,考上功名,忠于一个主子,却不知道这个主子败落后他们该怎么办?

  陆陆续续又进来几个人,当空的太阳被月光取代后,原本早朝能挤得满满堂堂的大殿上只来了十几个人。

  敲钟的人端坐在雕满龙身的宝座上,正襟危坐,那些进来的人全都跪拜在他身前。没有人看到他散乱的头发和凌乱的上衣,他们只是在等他给个主意。在这种动荡的年代,蜀汉的弱小让他们早就学会忍受,无论大军压境或是要砍要杀,他们只能忍受。

  有时候看到魏国司马昭的意气风发,他们会自嘲地默想:“曹操的后人,纵然还在皇帝宝座,但他的日子也许比我过得还要痛苦寂寞。”

  坐在宝座上的人哭了,哭得撕心裂肺,用无法透气的语调问着:“怎么办?”

  没人敢回答,这个时候无论做什么都是错,他爬下来双手抓住一个人的衣服:“朕平时养你们,听你们的,遇到这种事了你们都没办法了。”

  “朕”,这个衣衫不整,哭鼻子像个孩子的疯子竟然是皇帝刘禅。

  “我们逃吧,向南逃亡南中,向北逃亡吴国。”一个看着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身材也圆圆的大臣说。

  刘禅瞪大了眼睛,望着宫外天空,真希望诸葛亮再世,为他指点迷津。一个大臣欢快跳了起来,众人齐刷刷望着他。他双手合十:“大家都扮作百姓逃往山野,皇上何不如百姓一般,必然能捡回一条性命。”

  “诶”众大臣已不再说话,眼神却流露着说不出的鄙夷与轻蔑。

  刘禅的眼神越发空洞,“姜维呢,姜维在哪里,让他火速来救驾。”

  远在百里之遥的姜维,是蜀国的诸葛亮再世,是大家生存的希望。也许扮作百姓混出城去,到达姜维所率的十万大军,就有了蜀国复兴的希望。

  他依稀记得,赤壁之战前,江东文武大臣多数劝孙权投降曹操,当时鲁肃说:“一般臣子投降,大小还可以有个一官半职,一个君主投降,敌方君主会怎样安置你?”

  投降和逃亡,从来不是一个君主好的选择,也是作为君主生来就可能面临的痛苦。

  大殿外,一个很平凡的大臣非常平凡的走了进来,他一如往常的穿戴整齐,拿着朝牌,平平常常的走进大殿,就像早朝时一样。

  但是刘禅看到他就像看到乌云当空时射下的一线曙光。

  他的走路姿势就好像城外没有魏国的大军,没有灭国的危险。他如同平日上朝一般,恭恭敬敬给刘禅三跪九叩,高呼“万岁”,随后恭恭敬敬到自己应该站的位置站好。

  最奇怪的是,自从他走进大殿,随便别人怎么说怎么做,他都一言不发。

  现在,大臣们都说累了,他对着刘禅拜倒说:“最好的选择是向魏军投降。”

  众大臣道:“你疯啦。”

  谯周道:“吴国自身弱小,很容易被魏国所灭。我们逃亡吴国,不过是向魏国称臣两次罢了。逃亡南中,南人们会怎么想?他们弱小,很容易在魏军的攻打下把我们交出来。不如现在开门投降。”

  众大臣问:“魏军已到城下,现在投降对他们没有意义。”

  谯周跪拜在刘禅身前,拼命磕头:“蜀国还有姜维的十万大军在外,现在投降必然意味着姜维投降,陛下手上有了投降的价值,魏军自然会刮目相看,对陛下礼遇有加,封侯袭爵,就像早前投降魏国的很多将军都得到了侯爵的待遇。”

  刘禅同意了,他命令开城门投降。

  只是从那以后,其他大臣仿佛见到了一个叛徒,没事的时候总是拿他开玩笑,嘲笑他是软骨头,一见魏军吓得骨头都软了。

  此时的魏国曹家已经是傀儡,司马昭命令刘禅举家前往魏都洛阳,他被封为安乐县公。

  司马昭另外下了一道旨,谯周保全蜀国有功,封为阳城亭侯,同时来洛阳办理公务。

  谯周又被挂上卖主求荣的骂名,当然这些都是悄悄的。

  此时,每个蜀国大臣都回来了,那些假扮百姓逃到荒野的大臣也都回来了,魏国答应给一部分人官职。在哪里干不是干呢,尤其是他们读书十几年,不就为了拜在天子门下吗?

  那些大臣们在经过谯周身旁时,总是刻意装出特别怜悯同情的神色,示意自己与谯周的不同之处。

  谯周病了,接到诏书后他病倒在床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司马昭派御医前往探病,谯周果然孱弱,仿佛身体的所有力量都留在了向刘禅磕头的时光。

  司马炎继位后,他下诏书给地方官员,去探望谯周。官员发现谯周根本不吃大夫开的药,特别冷的天气也不穿厚衣服。官员留在身边,观察照顾了他几日,给他披上厚衣服又被他撕扯下来,露出内里的皮肤。

  那时官员才知道谯周是在自己找死,忍不住劝他:“像你这样过日子,任何人都活不长的。”

  谯周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反问他:“你以为我不这么过日子就能活得很长么?”

  官员不说话了,他发现谯周必定有段极伤心的往事,所以连命都不想要了。

  但自从那天以后,他似乎有意无意帮谯周隐瞒什么。

  司马昭过世后,司马炎命令官员必须拉谯周到洛阳。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拉坏了四辆车,费了十六匹马,三年后才走到洛阳。

  司马炎命人到他的新家中宣布对他的任命,官升至骑都尉。

  谯周说,我没有任何功劳,不能接受封爵,请求回到封地。

  司马炎不允许。

  三年后,谯周病得更加重了,司马炎升他为散骑常侍,他拒绝不了。

  入冬,谯周死。

  谯周的爵位和封地由他的儿子继承,刘禅安享晚年,谥号“思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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