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友的追悼会上，他思索着如何结束自己的生命- 03

图片来自《无间双龙》

鲁迅说过，「童年的情形，便是将来的命运。」一次偶然参加的诗歌朗诵会，一个文学评论家的几句话，让本打算放弃生命的叶宁生，开始调查自杀的女朋友的真正死因。所有的谜团，都指向童年的伤害。为了让童年伤害过自己与女友的人付出代价，叶宁生与警察上演了一出猫鼠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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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能背负你伤痛的，只有我

坐在咖啡厅里最后面的一张桌子上，叶宁生思索着今晚该如何结束自己的生命，最简单的就是跳楼，但得找到一处合适的地方。电视里经常演的上吊也可以考虑，不过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清楚，现实中的上吊，肯定没电视里那么简单。

他任由思绪胡乱的飞了一会，终于听到主持人上台说纪念活动开始。主持人头顶，悬挂着一条不大的横幅，上面写着「纪念诗人白宛如诗歌朗诵会」。

「下面请我市著名的评论家夏岩对白宛如的诗歌做一个回顾点评，有请。」主持人说完这些后就下去了，随之上来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

「我跟大家一样，对白宛如的不幸离世深表痛心跟遗憾，我跟她接触过几回，探讨过一些文学上面的话题，她是个非常敏感的人，这种敏感，在文学创作中或许有好处，但要过了界，肯定会对生活造成一些影响。」夏岩一口气说完这些后，停顿了一下，用手扶了扶眼镜，接着说道：

「听到白宛如自杀的消息后，我又重新读了一遍她的诗，有了些不一样的发现。我读过一些心理学方面的书籍，知道一个人童年的遭遇，会对一生都产生影响。所以我推测，白宛如在她的童年时代，肯定有过一些不寻常的遭遇，在她的内心深处埋下了诱因，并最终导致了今天的悲剧。让她在如花一般的年纪里，离我们远去。」

叶宁生突然抬起头来，死死盯着台上的评论家夏岩。

一个月前，在已经开始商讨结婚事宜的时候，女朋友白宛如却突然自杀了。为什么？叶宁生一遍一遍的想过这个问题，可答案如藏在风暴中的水汽一般，根本无从寻觅。没有任何的前兆，没有任何的遗言遗书，她就那样平静的服药自杀了。那种常见的，随处可以买到的老鼠药。他发现的时候，她蜷缩在一起的身体已经没有了温度，枕边倒扣着一本翻开的诗集。他拿起一看，是西尔维娅·普拉斯的诗集。他不知道这人是谁。

泪水溢满了他的双眼，他没有出声，只任泪水流个不停。蜷缩在床上的女朋友眉毛紧蹙，脸部扭曲，可见药物发作时一定承受了不少痛苦。

给警察与她家人打完电话后，他躺到了尸体旁边，流着泪，轻轻的抱着已经死去的女友，恍惚间回到了那些个凉爽的夜晚。在那些夜晚，他就这样抱着她，听她读自己写的诗，虽然他毫无兴趣，可还是装着兴致盎然的样子在听。

他是那么的爱她。五岁时父母因车祸离世，叶宁生成了没人管的孤儿，亲戚们怕拖累，远远躲开，奶奶独自一人含辛茹苦的把他抚养成人，两年前奶奶去世，女朋友白宛如就成了他同这个世界之间唯一的情感连系。可现在，这个唯一的连系也没有了。

他轻轻抱着心爱的人，突然觉得死亡是这般静谧。如今生死两隔，可在另一个世界里，他或许可以一直这样抱着她。就在那时，叶宁生想到了自杀。并把时间定到了今晚。因为正是三年前的今天，他遇到了白宛如。

今天早上，他接到了女朋友生前一个朋友的电话，说市里的诗歌界为了纪念白宛如，搞了个诗歌朗诵会，如果他感兴趣的话，可以去听听。想到在女朋友活着的时候，他都没有认真听过她写的诗，这让叶宁生格外懊悔。何不刚好趁这个机会去听听，然后再去另外一个世界，告诉他最爱的她，我听了你写的诗，写的真好。

然而就在这一天的下午，在这场纪念朗诵会上，有人说女朋友的死跟童年的一些遭遇有关。这是他之前没想过的，所有人，医院、警察、家人都把白宛如的自杀归结于抑郁症。他清楚女朋友的抑郁症，她有时候会突然发呆，一动不动望着灰灰的天空好几个小时，有时候还会做噩梦，醒来后颤抖不止，他就紧紧抱着她。

他清楚抑郁症的危险，因此他总是小心翼翼，倾尽所有的真心与耐心，照顾着女朋友，他为此读了不少有关抑郁症的书籍资料。还好，至少他觉得女朋友跟他在一起时，很多时候是真心快乐的。这让他很是欣慰，觉得他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格外值当。并且，他们还谈到了结婚。一个打算结婚的人，怎么会突然悄无声息的自杀呢？

可说到这场悲剧，抑郁症成了唯一能说过去的理由，尽管他并不太同意这种认定，可也实在找不出比这更合适的原因。

「对于白宛如的诗，如果我们读的足够多并足够仔细的话，就不难发现一些经常出现的意象，比如砖块，黑色的、红色的、流血的……总之很多的砖块；还有野草，针一样的野草、野兽毛一样的野草、烧红了天空的野草……反正这些野草在她笔下都很可怕；此外，还有一个很特别的数字：二。一些可怕的形象，比如强盗、刽子手、魔鬼，总是两个两个的出现，我仔细看了，无一例外。当然，最为重要的是，这些意象出现在诗中时，诗中的时间定位，大多是在童年，我选了一首比较有代表性的，给大家读其中的一段。」夏岩说完，从上衣里掏出一张纸，看着念了起来：

如果我足够小，足够小

我就能藏在红色的砖块中

两个没有嘴巴的魔鬼

就不能找到我

不能找到所有八岁的雨水

我知道，他们都说我小

你看这个小姑娘

粉粉的小脸蛋、扑闪的大眼睛

里面肯定藏着晚霞与星辰

可我知道自己不够小

我是个八岁的孩子呀

要么，让我足够小

小到能贴在一块发烫的砖块上

小到能穿行于针刺般坚硬的野草中

要么，让我足够大

大到不用踩凳子就能拿到糖果

大到像邻居家那只眼睛发红的狼狗一样

读完后，夏岩接着说：「所以，以我个人的猜测，我认为在一个有砖块，有野草的地方，在白宛如身上发生过一些什么事情，具体什么事情，就不得而知了，当然，每个人对文学的理解不一样，这只是我个人的推测。最后我再说一点，大家不要被我的这番话误导了，这些只是我读了白宛如诗后的一些感想，我们今天的主要内容，还是朗读白宛如的诗，以及一些为白宛如写的诗。对白宛如死因的推测，就到此为止吧，这也是对死者的尊重。」

听到这，叶宁生把目光从夏岩身上收了回来。他一口气喝完了咖啡，轻轻的挪开椅子，起身走了出去。外面不知道何时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还不小。叶宁生抬头看了看灰沉的天空，径直走进雪中，一阵风过来，他禁不住一个冷颤。女朋友自杀这段时间以来的浑噩突然不见了，他的意识又恢复到了他自认为良好的状态。

他想起在女朋友自杀的前两天，他陪她逛街，她突然跳到他背上说：「你天天健身，把自己练的跟头小牛一样，可你再练，你也背不起天空大地，背不起河流海洋，你能背起的，并且唯一能背的，只有我。」

「我明白，那就请我尊贵的女王抓牢了，这头小牛要奔跑了。」说完叶宁生就跑了起来，没跑几步，白宛如就用手捶打他，边打边笑着说：「快放我下来，你这是要颠死女王呀。」

现在，他再也没法背着女朋友奔跑了。可他明白，从此刻起，他要背起比天空大地、河流海洋更加沉重的东西——真相了。童年经历对人的影响，有过亲身经历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也清楚，背负着寻求真相的使命，是何等沉重。

可这又如何？他已生无可恋，这是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了。

他停了下来，闭上眼睛，在雪中站了好一会儿，然后加快速度向前走去。

— 未完 —

*题图来自《无间双龙》

本文摘自豆瓣阅读作者蓝摇的作品《暗黑童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