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于《东南学术》2017年第6期。作者罗超,厦门大学美国史博士,上海大学电影学院博士后。感谢作者授权本号推送全文。篇幅有限,注释从略,图片均来源于网络。

摘要

美国内战后,基于非政治化的性别身份与特殊的战争经历,南部妇女发起了一场旨在重新安葬南部阵亡将士的民间运动。通过将南部阵亡将士安葬在“南部国家公墓”与建造纪念碑,一方面,南部民众开始正视战败与面对未来,另一方面,南部老兵则利用当地妇女的扫墓活动作为其掩护,来捍卫与发展“失去事业”。起初,这场“重葬运动”加强了南部白人对南部邦联传统的认同。但随着时局的变换,南北类似的死亡文化与纪念仪式也为地区和解奠定其坚实基础。

关键词

美国内战;南部女性;

南部重葬运动;女士纪念协会

美国内战结束后,按照人口比,南部邦联的人口死亡率是北方的三倍,即在每五个适合参军年龄的南部白人中,就有一人在战争中死亡。因多数战役是在弗吉尼亚地区爆发,该州在内战中蒙受的人员与财产损失尤为巨大。因而,抚慰伤痛与重葬南部亡灵成为该州最艰巨与紧迫的任务。不同于由联邦政府统一出资埋葬北方阵亡将士的方式,以弗吉尼亚州为代表的“南部死亡之业”及其纪念活动则是由当地妇女倡导与完成的。基于前人的成果,本文试图将研究时间划定在内战后至1870年代初,从南部女性的内战经历入手,阐述由“女士纪念协会”发起的重葬运动及其纪念活动在克服战败与个人损失过程中所起的重要作用,揭示出相似的死亡文化成为南北白人实现民族和解的关键。

南部女性对内战的感知

战后初期,联邦政府严禁南部老兵身穿不挂衔的灰色制服,还禁止他们在南部的城镇广场四周集会。早在内战前,北方小说家就赋予了南部的社会性别某种政治色彩。小说中的“他者”概念将整个南部塑造成“女性与黑人之地”,使南部社会呈现出一种阴柔与社会性别失序的特征。 南部人在战后巧妙利用这种意象来强化“战争受害者”形象。因而,不论基于性别符号或政治环境,南部老兵都无法领导这场重葬运动。又因南部邦联政府要求所有低于55岁的体魄健全男性必须参军,使其留在后方的男子大多数为老弱病残者。他们既无能力、财力,又无精力组织各种非暴力反抗占领运动。 鉴于此,女性便成为南部老兵在战后初期抵抗北方的一件利器,她们的非政治身份恰好掩盖住南部老兵的政治意图。战时,士兵是捍卫南部事业的首要力量。但就美国内战而言,不同于战争是政治的继续,作为政治事务的战后重建则是内战的继续。在这场无硝烟的战争中,妇女则是维系南部邦联文化的“杰出士兵”。

南北战争期间士兵形象

1865年5月,洛克特女士(Julia Lockett)在一封呼吁书中写道:“那颗高贵的心灵与分清善恶的良心需要来自爱的同情,所有高贵的男士将在我们女人这里找到家。”很快,洛克特女士的建议得到呼应,南部妇女热情欢迎返乡的败军将士。一位少女本不愿参加欢迎宴,但她一想到这是为归来的南部邦联士兵接风洗尘,遂欣然前往。她写道:“我很高兴看见人们款待那些贫穷且遭受身心创伤的南部士兵。他们的坚韧和忠诚应该获得人们的赞扬。” 这类慰问活动有助于减少老兵们因战败、异性排斥与失去男子气概而产生的忧虑感。面对征服者时,弗吉尼亚妇女则采取一种蔑视与刻意回避的姿态。她们纷纷关上百叶窗和房门,避免与途经的北方士兵有任何眼神接触。外出时,她们也会尽量与北方士兵保持距离,发誓不让北方士兵踏入房间半步。苏姗女士因扯下与侮辱星条旗,被占领当局拘禁一周。因涉嫌刺杀林肯总统,萨拉特(Mary Surratt)成为战后第一位被联邦政府处以极刑的南部妇女。少数女性甚至表示,希望将毙命的北方士兵的颚骨作为装饰品佩戴于胸前。更重要的是,北方入侵与解放黑奴剧烈改变着南部女性的日常生活规律,威胁着她们在社会中的传统身份,黑奴逃亡也增加了她们日常生活的困难,她们将这些麻烦都怪罪于“北方佬”。女性经历内战的方式不同于男性。后方的女性通常花费更多的时间思考敌人的罪行,无法体验战斗兴奋的女性常常独自忧郁地沉思往事。

此外,战争中的“离乡运动”也影响了南部女性对社会动荡的感知。黑奴将逃离种植园理解为行使自由的方式,南部女性则认为撤离种植园是一种感知新民族国家建立的形式。这场运动使过去缺乏自由的她们对政治、战争、军队等事务形成一套独特的解读体系。并且,这种行为的惊险性塑造了南部文学与战争记忆。由此可见,独特的战争经历与对北方的深仇大恨造就了南部女性的高度忠诚,成为其担任“南部重葬运动”组织者的一张通行证。

“女士纪念协会”的建立

林肯遇刺事件加快了“女士纪念协会”建立的步伐。激进的废奴主义宗教人士指出,上帝已借此宣告战争的第一阶段结束,林肯的和解政策将让位于对南部叛乱分子的严惩之举。在部分南部地区,联邦政府还派出士兵阻止当地妇女向南部阵亡士兵的坟墓献花。甚至连前第一夫人朱丽安·泰勒也受到这股北方愤怒之潮的威胁。一群联邦主义者冲到泰勒女士跟前,命令她立即取下悬挂在门廊上的南部邦联旗帜。北军士兵们得知噩耗后,每半小时鸣一次枪以此悼念林肯。帕克写道:“大多数的战友都希望处决这些叛军。林肯去世对士兵来说是一个很糟糕的消息,我们绝不会忘记此事。现在,再无必要看守战俘,应该将他们统统毙掉。” 1865年,看到两名阵亡于“荒野”战役中的士兵遗骨后,特罗布里奇惊讶万分地问道,安葬工作不是开展得井然有序吗?陪同导游回答道:“他们是南卡罗莱纳州人,这就是不埋葬的原因。” 可见,在林肯遇刺后,对于共和党集团、士兵与多数民众而言,给予摧毁联邦的邦联阵亡士兵以相同的安葬礼遇是无法接受的。

此外,南部人坚信,每一座排列整齐的北方士兵公墓,屈辱地象征着联邦军队对南部的实际占领;相反,南部阵亡将士的墓碑才是引领南部实现凤凰磐涅的路标。面对北方士兵的刺刀,南部人唯有通过重葬邦联阵亡将士的方式,来无声地反抗占领军。显然,重葬南部邦联阵亡士兵遗骸的艰巨使命就落在了妇女的肩上。

位于弗吉尼亚州的军人公墓

1866年4月,联邦国会通过了建立国家公墓制度的联合决议案,把南部阵亡士兵排除在外。《里士满考察者报》(Richmond Examiner)抗议道:“对于一个企图强行统一的国家来说,这太荒唐了。即便不能将阵亡的南部士兵纳入国家阵亡者行列,但他们依然是我们的遇难同胞。照看其遗骸事务上的疏忽将是我们的极大耻辱。” 1866年4月3日正值“里士满大撤离”一周年纪念日,一名新闻编辑写道:“4月3日绝非欢乐之日,而是值得所有亲历者记住的可怕之日,无论是北方士兵,当地居民抑或黑人。”尽管面临各种威胁,黑人的庆祝活动依然如期举行。大约1500名黑人聚集在露天会场,其中很多人身披军服,手持步枪行进在大街上。几百名黑人骑兵自豪地从布劳德街道骑行至前邦联国会广场,得到15000名观众的喝彩。对此,无计可施的白人只能威胁道,放弃工作参与庆祝活动者将被解雇。 可以说正是在黑人对撤离日的庆祝与北方亵渎南部亡灵的双重刺激下,南部妇女加快了组织“民间重葬运动”的步伐。

1866年4月19日,妇女们在里士满城东聚会,宣布成立“奥克伍德纪念协会”。至年底,会员数量发展到328人。在人性与爱国主义的激励下,林奇堡的妇女将战时的“女士救济医院协会”改组成“林奇堡女士纪念协会”。1866年5月3日,另一些里士满的妇女聚集起来,建立了“好莱坞女士纪念协会”。组织者麦克法兰表示,这些阵亡者不仅属于里士满,也属于整个南部。出于对南部士兵无私奉献的感激,也出于失去他们的悲痛,每位南部人都应担负起对他们的责任。这些亡灵与南部民众紧密相连,荣辱与共。” 起初,很多纪念组织的名字不统一,但逐渐采用“女士纪念协会”(以下英语名称缩写为LMAS)这一名称。尽管这些协会具有共同动机,但往往各自为政与独立发展。

南北战争期间华盛顿特区的妇女志愿兵

值得注意的是,“女士纪念协会”这一名称有可能误导学者对其性质的判别。实际上,在建立协会的过程中,男性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在里士满,一位年轻的新闻记者自称,在“好莱坞女士纪念协会”的创建、组织与管理中功不可没。 很多“女士纪念协会”还招募年轻老兵,做一些修建公墓的重体力活。在男性的暗中支持下,妇女们得以将主要精力用在悼念亡灵上。除少数的LMAS每月举行会议外,多数只召开季度会议或年会,在会上,她们很少讨论政治或历史话题,而是把所有的时间都用于商议规划公墓的事务上。除男性捐赠外,协会还能通过跳舞,义演等方式筹集资金。在新奥尔良与里士满,LMAS筹集资金达2万美元。在奥古斯塔与蒙哥马利,超过1万美元。有时,小城镇的协会成员通过两晚的募捐舞会也能筹集1千美元左右。LMAS主要将资金用于三个方面,即公墓的修建、纪念碑的设立和纪念日的悼念仪式。

安葬亡灵与纪念碑的树立

LMAS建立后,首要职责自然是重葬邦联士兵的遗骨。在弗吉尼亚的彼得斯堡,一位LMAS成员说道:“这些阵亡士兵的骨架和血肉来自我们的身体。如今,飘荡在我们面前的亡灵需要一个受到尊重的基督教葬礼。” 葛底斯堡战役后,北方士兵为尽可能将南部士兵的尸体填满壕沟,踩着死者身体,以搬直僵硬扭曲的四肢。可见,在内战后期,南部阵亡士兵的遗体很少获得体面之安葬。直到1870年代初,数以万计的南部士兵的尸骸仍散布在宾夕法尼亚州的郊外,有时还会遭到仇恨南部的北方人的亵渎。对此,为把死亡之尊重还给阵亡者,“女士纪念协会”决定出资将他们运回南部下葬。

负责联邦士兵遗骨再次入殓的韦佛尔保留了葛底斯堡的南部士兵入葬者名册。1871年,在他儿子鲁弗斯的协助下,LMAS雇人将挖出的137具南部士兵遗体送回罗利,101具送回萨凡纳,74具送回查尔斯顿。同年秋,“好莱坞女士纪念协会”联系鲁弗斯,催促他将余下的南部阵亡士兵的遗骨悉数送回里士满。至1873年底,鲁弗斯总共将2935具遗体移交给“好莱坞女士纪念协会”。但战后初期,惨遭战火蹂躏的南部极为贫困,甚至连由中产阶层为主体的“女士纪念协会”也无法付清所欠鲁弗斯的6000美元,双方陷入到一场旷日持久的经济纠纷之中。在这样的背景下,凸显出南部公民团体在维系集体认同上所起的重要作用。由于资金缺乏与其他人力不可抗拒的因素,LMAS一直未能实现将所有的南部邦联阵亡士兵遗骨运回故乡的宏愿。1938年在挖水渠时,20世纪50年代在为艾森豪威尔种植花园时,1996年在暴雨冲毁铁轨时,民众均发现遗留在北方土地上的南部阵亡将士的遗骨。事实上,如同人类建造到达天堂的巴别塔,将所有南部士兵遗骨运回家乡重葬的任务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景。

葛底斯堡国家军事公园

(Gettysbury National Military Park)

南北战争纪念石雕

安葬地点分为两类,即战场旧址与现存的城区墓地。在温切斯特,当得知一位农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用犁耕种葬着亡灵的田地时,两位妇女和一位牧师非常愤怒,决定单独开辟一片墓地。 “建立石墙杰克逊公墓女士协会”的主席范妮·唐宁发布了《致南部女性的公开信》:“必须牢记,我们属于这样一个性别群体,即我们最后走到耶稣的十字架前,却又是第一个出现在耶稣墓地上。现在,让我们并肩走向我们国家之子的坟墓。我们要振奋精神,要为这样的想法而激动。这是我们可以为士兵做的唯一事情。” 1866年,他们在战场旧址旁购买了一块地,将阵亡士兵遗骨重新入殓。据统计,他们一共安葬了2494名南部阵亡士兵,并在公墓中央建立了一片无名士兵墓场,随后用石碑或木制的纪念牌标上亡灵所属的州籍,等到条件允许时,再由各州为他们建立永久性的纪念碑。南部的生者虽因战败未能捍卫州权,但在这片“死亡之城”里,却让亡灵实现了生前为之奋斗的事业。竣工后,LMAS将其称为石墙公墓(Stonewall Cemetery),并于1866年10月25日举行了揭幕式。

LMAS也在生活社区中建设墓园。在“好莱坞墓地”上,里士满公墓管理部门开辟了一块安葬阵亡士兵的区域。在LMAS的指导下,800多名年轻男性用掉一天的时间整理坟场,为阵亡士兵修筑墓穴。LMAS会员为购买石碑与修建通往墓场的道路募捐。在罗利,LMA向奥克伍德公墓管理部门购买地块后,将其捐赠给市政府,以修建士兵墓地。在这片亲手建造的“死亡之城”中,南部人表现出某种骄傲。很多LMAS吹嘘所建的公墓美观庄严。一位北方人谈道:“进入南部城市的第一件事就是参观墓地。尽管修建墓地的初衷并不是向来访者炫耀,但南部人却能在士兵墓地里找到慰藉。”

坐落于美国弗吉尼亚州阿灵顿郡

阿灵顿国家公墓(Arlington National Cemetery)

一旦形成了整齐有序的士兵墓地,LMAS组织就开始着手第二项工作,即为阵亡将士修建纪念碑(The Monument to the Confederate Dead)。早期的墓区纪念碑表达了一种丧亲之痛。无论在位置选定,还是碑体设计上,人们都能感受到一种浓浓的哀思之情。从1865至1885年,在70%的士兵公墓中,南部人都会设立一座纪念碑;LMAS通常不会将纪念碑树立在市中心。正如一位查尔斯顿的历史学者指出,“失去事业”(The Lose Cause) 的纪念碑不是一座凯旋门。据统计,75%的纪念碑均是以吻合葬礼的方式设计的。它们就像一座普通公墓雕塑,而非突出南部士兵的战斗形象。在借用古埃及死亡文化的元素后,“好莱坞女士纪念协会”在公墓中间建造了一座高55英尺的巨大金字塔纪念碑,给人一种强烈的凝重感和神秘感。另一些协会则选择维多丽亚浪漫风格的墓园雕塑。在萨凡纳,建有一座穿袍服的妇女把手指放在嘴边的塑像。这象征着一种无声的哀思。然而,大多数的纪念碑为古典方尖碑的形状,顶部通常放着一个骨灰坛,有些碑体被黑布带缠绕。

纪念仪式与“克服失败”

如果说重葬阵亡者与修建公墓设施是将战争记忆具体化,那么悼念演说则赋予了这场重葬运动灵魂。在纪念碑的揭幕式上,演说尤为强调“解忧”这一主题。在第一次南部邦联纪念碑的揭幕式上,南卡罗莱纳州的哈德孙(Cheers,J.H.Hudson)讲道:“在全能上帝的伟大宏图中,我们很可能成为了他实现神奇计划的工具,尽管方式有些匪夷所思。” 在民间纪念活动的推动下,“南部邦联纪念日”在1866年应运而生,但各州选定的日期不同。下南部地区为4月26日,即约翰斯顿向谢尔曼投降之日。而南北卡罗莱纳两州则将“石墙杰克逊”的阵亡日选为纪念日。弗吉尼亚州的一些城市则在5月10日至6月中旬之间挑选一天作为纪念日。就此,各个地区“女士纪念协会”曾围绕选取日期的正统性展开激烈的争斗。直到1916年,10个南部州才统一规定6月3日(杰克逊之死)为“纪念南部邦联日”。

然而,纪念活动并不能让南部人再次挥动那面被征服的旗帜。它只能提供某种终极胜利的暗示,而非具体的操作计划。南部女性对亡灵的尊重有助于维持她们对男权社会的忠诚。男性幸存者拿起“女性”这件不具政治性与攻击性的武器,不仅可以隐蔽又相对安全地追忆战时的集体经历,又能发动一场“精神内战”,继续抵制北方的重建政策。在弗吉尼亚地区,LMAS会员大都未在内战中失去丈夫、儿子、兄弟。弗雷特里克斯堡的LMAS领导者丘(Ellen P.Chew)的兄弟参加了第30弗吉尼亚步兵团,在战争中幸存下来。彼得斯堡LMAS会员的丈夫佩格兰姆与副主席的丈夫马龙毫发未伤地回到家里。女会员古力克的兄弟在钱斯勒斯维尔战役受伤后,于1864年2月因伤残而宣布退役。 奥德伍德LMAS的入会章程写道:同情失亲家庭是动员女性之目的。值得注意的是,失亲家庭的前面并未加上“我们”字样的限定词。 因而,从以上两大特征可见,LMAS的纪念活动具有强烈的公共性与政治性。与其说她们哀悼逝者个体,还不如说她们是借助扫墓活动悲痛南部邦联的灭亡。另据研究显示,一些悼念者是在铁路公司免费提供交通的条件下,才前往埋葬着毫不相识的阵亡者墓地。正是通过雇佣埋葬工人,修建公墓与组织庄严的扫墓仪式等形式才使南部邦联的意识形态在国会重建时期得以维持。

“女士纪念协会”在佐治亚州

福赛斯公园(Forsyth Park)建立的纪念碑

纪念活动展示出了南部对内战的态度。一方面,纪念行为提供给南部人表达悲痛的机会。另一方面,纪念仪式却具有特定的公共性。通过缅怀阵亡将士,南部人得以保存自认为的、存在于新近过去的最优秀遗产。事实上,他们对阵亡士兵的参军动机和牺牲精神的赞美是服务于自我的,也为“失去事业”的兴起与传播提供其平台。例如,“林奇堡女士纪念协会”的组织者便是南部邦联将军厄尔利的侄女。同时,服务死者有助于减少民众对南部邦联意象的过度迷恋,也能降低对它的虔诚程度。通过纪念活动,南部人从仪式学的角度承认了南部邦联事业的死亡。将缅怀阵亡士兵的纪念标志放置在生活和工作圈之外,南部人能够在未来的生活与已失去的事业之间保持距离。在整个重建时期,士兵墓地是一个举行纪念仪式的公共场所,几乎不具有明显的政治意涵。方尖碑和石头金字塔成为了南部人告别历史与过去的标志。按照美国历史学家福斯特(Gaines Foster)的话说,修建纪念碑运动有助于南部人接受战败的事实,在没有否认南部亡灵的情况下。总之,重葬运动及其相关的纪念活动成为了南部人克服失败和个人损失的重要方式。

结语

尽管1860年代后期的南部重葬运动主要是一种宣泄被压制的个人情感的载体,但也具有建构美国内战意义的性质。一些南部演说者虽然有意识地避免政治性,但已开始把南部邦联事业与反对重建的斗争结合起来。从1870年代开始,尽管大多数的北方演说家仍在挥动那件沾满血迹的“内战衬衫”,但南北地区的“阵亡将士日”也在帮助更多的北方人慢慢接受民族团聚的精神。

正是在南部掀起“民间重葬运动”之际,北方才意识到纪念联邦阵亡将士的重要性与规范性。直到1869年,“大共和军”总司令洛根将军才下令所有的北方老兵必须举行纪念仪式以及为阵亡战友的墓园献花。在大多数北方城市,也会像南部那样组织纪念游行,宣读悼词,齐唱圣歌以及由牧师和老兵们发表演说。在佐治亚州的哥伦布,卢瑟福(Lizzie Rutherford)在一部德国小说中找到诸圣节纪念过程的具体细节后,建议民众采用类似的方式悼念南部亡灵。1869年,一位北方的牧师也主张把阵亡将士节定为美国的诸圣节(American All-Saints Day)。至少在纪念活动上,北方已在有意识地效仿南部。

对于南部白人而言,纪念文化是在来自失败的沮丧与表达集体哀思的需要中慢慢形成的。到1890年代,纪念碑已遍布南部的城市广场、城镇绿地与十字路口,其记忆意义也不断演变。在以罗伯特李塑像为代表的南部邦联纪念碑中,其选址与碑体风格的变化表明,以墓园为主轴的,具有巫术招魂性质的早期“失去事业”已成为历史,一种使用邦联英雄雕像将民众与南部邦联历史整合起来的新运动方兴未艾。以前属于公墓或南部精英葬墓附属品的雕塑逐渐成为民众日常经历的一部分,并成为南部人使用公共空间进行政治博弈的缩影。

虽然,由联邦政府出资的重葬补偿与国家公墓的修建给予北方阵亡士兵一种体面的死亡,但因烈士家属的无法到场,这种往往由黑人埋葬部队和少数几位白人军官在南部举行的入葬仪式缺少像重葬南部阵亡士兵那样独特的代入感与号召力。充其量只能说它的政治意义远大于所要表达的个人情感。正是这一缺失使北方的“胜利事业”远不如南部的“失去事业”那样感人与煽情。但最为关键的是,无论是北方阵亡士兵公墓还是南部阵亡士兵公墓,它们均不同于美国过去的墓地形态。 内战阵亡士兵公墓具有整齐有序,墓碑与编号统一的特征。重新安葬在公墓的阵亡将士遗骨与其说表达出一种失去亲人的独有悲哀,还不如说揭示出内战造成的巨大损失。事实上,殊途同归的南北士兵公墓形态将阵亡将士视为一个统一的死亡与代表不同于个体死亡的集体。总之,在重新安葬阵亡士兵的问题上,南北社会精英相互效仿。一方面,南部的“女士纪念协会”模仿国家公墓修建南部阵亡将士的墓地,另一方面,北方老兵组织有意识地模仿南部纪念阵亡将士日的仪式。从某种程度上说,这种类似的纪念文化为今后美国白人实现民族和解奠定了情感基础。

本期编辑:肖文翔 徐欣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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