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德宗贞元年间，人才辈出，贞元八年，韩愈登进士第；贞元九年，刘禹锡、柳宗元登进士第；贞元十二年，孟郊登进士第；贞元十四年，李翱登进士第；贞元十五年，白居易登进士第。今天要说的这个故事就发生在大唐贞元年间，也是关于一个进士的奇诡经历。

在长安城崇贤里，住着一个进士，复姓独孤，名遐叔。自幼聪颖，十岁便能作文。到十五岁时，经史精通，下笔数千言，不待思索。二十一岁那年，进士及第，同年登博学鸿词科。次年任司封员外郎，掌管拟制诏令，不久转任本司郎中。

二十岁那年，独孤遐叔刚娶白氏女为妻，由于度日艰难，应举落第，心情郁闷寡欢，刚好收到故交的请帖，邀他去剑南一聚。

新婚不久，妻子难舍。可她也知道丈夫自落第后心情一直不佳，出去散散心对他也好，免得在家憋出病来，也就没有阻拦。体贴的妻子细心地帮他准备了出行所需的各种物品，整齐地装进一只竹箱里。

遐叔看着忙碌的妻子，也有些不舍，他对妻子说，此次去剑南，短则三个月，迟则半年，他肯定回来。

妻子目送自己的丈夫，走人人群和泥尘中。

她目送着，直至看不见。

仍以目送。

自遐叔走后，妻子整日提心吊胆。她听别人说，西川路上有的是一线天、人鲊瓮、蛇倒退、鬼见愁，路险坑深，途路艰难，生怕丈夫一不留神，发生意外。就这样，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不觉春去夏来，一年都过去了，独孤遐叔音讯全无，妻子更加担心了。

原来，独孤遐叔到了四川后，寻故旧不遇，却在山中意外结识了一众好友。这些人都是读书人，志同道合，凑在一起，整日或是谈书论画，或是舞文弄墨，或是结伴出游，不知不觉中忽略了时光。

直到又一年暮春时，山中子规一声声啼鸣：“不如归去。”

遐叔听到鸟鸣声，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次出来已经一年了。想当初与妻子临别，以半载为期，岂知转眼就是一年，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了。于是他向众友辞别，决意即日回家。

次日一大早，遐叔准备好东西，骑马上了归途。

一路之上，风餐露宿，沐雨栉风，终于走到了鄠县西。眼看离着长安城还有一百多里路了，遐叔归心似箭，恨不得当晚就赶回家中。于是，他骑马从大路转至小路，决定抄近路回家。

这匹马跑了一大天，又累又饿，跑出二十里路左右，浑身是汗，再也跑不动了。没办法，遐叔只好下马，牵着马慢慢地往前走。

天已经大黑了，荒郊野外，月影绰绰。

遐叔越往前走心里越害怕。此时真要是遇上几个歹人或是碰上什么野兽，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他壮着胆子往前走，走着走着，前边出现一座破庙。这所破庙掩映在杂草和树荫中，破败不堪。月夜下，更多了一层阴深深的气息。

遐叔把马拴在门口的一棵大树上，只身走进破庙。

院子破旧荒凉，一间庙堂已近塌陷。原本的鎏金佛像经年日久，金漆早就不邮了，露出了泥塑的本性和丑陋。

遐叔从箱子中找出一条毯子，铺到地上，打算在此将就一宿。一想到天亮后就能回到家中，更是难以入眠，不由吟道：“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忽然，墙外一阵嘈杂之声，好像是有十多个人在寒暄聊天的动静，似乎是要迎接和招待什么人。遐叔侧着耳朵听着，睡意全无。不大一会儿，有好几个夫役，有的拿簸箕，有的拿扫帚，还有的拿着掘土的铲子，开始清扫院子，打扫完毕后，这伙人鱼贯而出。又过了一会儿，他们又拿来床席、蜡烛、杯盘、酒具和乐器等，吹吹打打，十分热闹。

遐叔愣了，不知道这时候这些人在院里折腾什么。虽然吵闹，无法入睡，可是他也不敢出声，万一这佛堂就是人家的，自己可能还会遭到驱赶。好歹这里遮风挡雨，总比露宿野外要安全。

遐叔屏住呼吸，偷偷地观察动静。

院子里的那些夫役们布置完毕后不久，果然，有十几个公子、小姐和十几个丫环仆人，踏着月色徐徐而来。他们一一庭院摆设的筵席上就坐，一边谈笑一边吃喝，唱歌献舞，纵欢作乐。

遐叔一一打量，突然发现其中有一个女子，无论是相貌还是风韵，都十分像自己的妻子。所有人都在谈笑喝酒，唯有她忧伤憔悴，闷闷不乐地坐在角落里。遐叔心里疑惑，悄声悄息地挪到房门边，透过门缝仔细打量。这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差点失声叫了出来，果然没错，那个女子就是他的妻子！

这时，只见一个公子举止轻浮地举着酒杯走到他的妻子面前，说道：“瞧，你一个人坐在墙角，弄得大家都不快乐。小人不自量，想听你唱支歌，好吗？”

遐叔的妻子冤抑悲愁，但又不敢倾诉，只好强颜欢笑，举起酒杯，收泣而唱道：“今兮何兮？存耶没耶？良人去兮天之涯！园树伤心兮三见花……”

歌声抑扬顿挫，翻高时，如海浪发啸，行低时如柔丝飘荡。满座倾听，悄然无声。

听罢她的歌，不少女人都转脸抽泣起来。

那个举止轻浮的公子盯着遐叔的妻子，调笑说：“既去天涯，何苦再恋，禽夜良宵，不如与我共眠吧！”说着话，公子伸手在她的脸上捏了一把。遐叔的妻子左右躲闪，却无处可闪。

遐叔怒不可遏，又无计可施，就在台阶上抓起一块砖头向那个公子猛地砸去。可是谁想，砖头落到地下，竟然什么也没有！庭院之中的那些人立时化作阵阵清烟，片刻不见了踪影。

遐叔猛然惊醒，原来竟然是个梦！他想到梦中情景，不由一阵怅然悲惋，心想，妻子恐怕是已经死了，刚才这些人也都是黄泉路上的孤魂野鬼罢。

天亮之后，他急忙往回赶，远远望着自己家，更是悲从中来。遐叔来到门前，用力拍门。仆人开门后见是遐叔，很惊讶，赶紧把他请进屋中。

遐叔惊魂未定地直冲内室，恰好一个丫环从房中走出，看到遐叔，告诉他，夫人昨夜梦魇，刚刚醒来。遐叔闯进卧室，只见妻子半躺着，仿佛尚未醒来，好长时间才说道：“方才，我梦见和小姑等去赏月，到了金光门外的一座野寺，忽然被几十个暴徒胁迫，陪他们饮酒作乐……危急之时，忽然有一块砖头飞了过来，我这才猛地惊醒。结果，一睁眼就看到你回来了。”

妻子在梦中看到的那些事，听到的那些话，竟然与遐叔所见所闻完全一样。

遐叔的冷汗像一条条小虫，蠕蠕地爬了下来……

忽然一声鸡啼，遐叔打了一个冷战，猛地惊醒。

他在床上躺着，妻子已经起床了，正在对镜梳妆。

椅子上有一只竹箱，里面是妻子昨夜为他准备好的出行物品，桌子上放着一张前不久刚收到的故交请帖。

“相公，你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