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擦黑，各路人就要夜游出街。阿尊便是其中一号人物。

他格外钟意这样的图景：满大街姑娘穿着薄露透的热裤、超短裙、吊带，摇曳着曼妙身姿。五光十色的街头底色里映出白花花一片肉韵。若在三里屯、工体西路之类的热点，目力所及之处更有声色犬马的刺激。看到这些，一种身处花田却无从采摘的痛楚涌上他的心。

盛夏时节，正是阿尊的“忙季”。

作为资深北漂单身汉，32岁的阿尊很享受随机尾随陌生美女的畸形快感。他尝试着摸清美女的住址并仔细存进备忘录，用照片记下楼宇门牌，刻画出一幕幕香闺的活色生香幻想。总体上，他并不打算拿这些地址做什么，集邮似得收藏美女的生活轨迹，也就满足了。

父母在老家做了一辈子水产生意，从小带他时间不是很多。过早接受《北姑黑珍珠秘密生活》、《龙虎豹》之类的启蒙，导致阿尊的个性相当古怪，初中就有收藏邻居阿姨内衣、高跟鞋的劣迹。来京多年，走一步算一步的自由职业外，沉浸于扭曲的性幻想并偶尔实践，成了他历久弥坚的业余爱好。

一场夜雨后天气转凉，阿尊漫无目的又心存侥幸地开车瞎逛。因为是外地车牌，即便夜间也觉得五环外更自在。他想起论坛里同好们分享的空姐村就在东五环外。这念头一出，他激动得直哆嗦，迅速定下导航。

“今晚就是它了！”

那片区域的路灯很少，90年代老公寓相当陈旧，但是青春朝气的空姐们三三两两的身姿令这片区域艳丽活泼。阿尊猫在车里眼都看直了。

咽了口唾沫迅速停好车，打开模拟来电App，装作心不在焉接听电话，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个拎着水果的空姐。

两人明显刚下班，说笑间丝毫没有察觉身后打电话的男人在密切打量自己。在一个花圃前，两人分手各回各家。阿尊掂量了一下，跟着身材更娇小的空姐继续尾随。虽然走在小区内部道路，路灯不顶用的环境里，空姐明显开始介意身后的男子，下意识地轻声哼起歌壮胆。阿尊也很敏锐，意识到自己可能暴露了，学着论坛同好教过的尾随术，加大步伐超过空姐，躲到前方黑暗处佯作接电话继续等候。

空姐低着头，小碎步急匆匆往自家楼洞里赶。阿尊扒在楼边的健身器材上扭着身子装作锻炼，抬头看到楼道声控灯一个个亮起，赶紧三步并两步，蹑手蹑脚跟进楼道，在空姐家楼下一层楼梯停住，等她关上房门，这才陶醉地屏住呼吸，耳朵紧贴房门细细分辨房内美女的一举一动。脑子里不知勾勒出何等香艳画面。用手机拍下门牌号，做好记录，阿尊喘着粗气悄悄下楼，隐入小区里的黑暗之中。

也许那个空姐太撩拨他的心了，他跑回停车位，从后备箱取出微光红外单筒望远镜，快步登上空姐所在公寓正对面的单元楼道，趴在窗口用望远镜开始欣赏春光，欣赏够了又拿专用夹子连上手机开始录像拍照。

偷窥并非没有风险。

有几次被居民问起事由和身份，阿尊刚开始用蹩脚的“找朋友”做借口，然后慌不择路地开溜。自打进了某个论坛，前辈们教他事先收集一打卡片广告，遇到询问就出示广告，顶多被人认作发广告的说几句，可以从容脱身。

阿尊脑子不笨，知道举一反三，更进一步把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郊区别墅房产广告上的电话号码存入通讯录，以证明自己与广告有关联，还用街景地图截图广告上的别墅外景，以备不时之需。

“如果对方不相信自己是发广告的，还可以出示电话号码、别墅照片。这样基本万无一失了。”阿尊对自己的缜密与创意不无得意。

作品无一例外都被他及时分享到论坛里。论坛没有备案号，服务器在境外，域名随机变换。然而阿尊和同好们永远能第一时间找回论坛，肆无忌惮地在上面分享着共同的爱好和欲望。如果有格外出彩的作品，特别是侥幸拍到“动作大片”，同好们是要互相交易的。在线上摸清对方论坛等级和交易历史，觉得可信，买家就在线支付，然后卖家告知网盘的密码，买家交钱取货。

“我进步得快，已经有勋章了。这样交易更省事。买家对勋章卖家特别信任，不用多问，发几张预览一下。立等可取！”

阿尊对自己的资质信心十足。

食髓知味，在空姐村大饱眼福的初体验令他亢奋，之后的猥琐行为更加升级——他要重拾少年时代的旨趣，对空姐的贴身之物进行物理接触。

他盯上了另一个空姐聚居的G小区。

那里门禁森严，混进去不容易。经过多日细心踩点，他发现小区里有几个中学生喜欢在附近球场打篮球。自己老大不小凑进去和人家组队打了两场。与其中一个混熟以后互加了微信套磁，还谎称自己也住G小区。准备妥当，阿尊要行动了。

深夜，阿尊守在小区北门，发微信给中学生球友，说自己独居又忘带门卡，请他帮忙开门。小孩子单纯，屁颠屁颠跑来给他开了门。阿尊大摇大摆从保安面前晃过，从容进入梦寐以求的“富矿”。他要开始“扫楼淘宝”了。

论坛也分门派，有的专攻尾随，有的偏爱望远镜偷窥，更多的是恋物癖，喜欢收藏女士贴身之物。阿尊所在的“扫楼派”也分几类。他属于只玩不拿的。还多次循循善诱地在论坛里呼吁：

“把玩即可。鉴赏后要物归原主，按原样摆放回去。否则与小偷无异！”

他指的是楼道鞋柜里的高跟鞋、天台上晾晒的内衣裤。这些女性用品在他们看来，可以直接触发自己的欲望，不需要知道物主高矮胖瘦丑俊，只要东西本身性感诱惑，配合自己丰富的想象力，整个宣泄过程就完成了。

当然，如果明确知道物主大概率是个高级白领、空姐、教师，唤醒恋物癖底层冲动的动力就更充足了。

阿尊并不明确哪家哪户住着空姐，他只需要知道，这个小区有大量空姐聚居。空姐的私密用品在恋物圈几乎是公认的最有附加值的目标。凭着这点信念，足以支撑他一层一层不知疲倦地仔细搜索。兜里揣着一打广告卡片，蹑手蹑脚，打着手电，不用惊动声控灯，就可以安心地在奔走于天台、楼道、门口、鞋柜、楼梯间…

凌晨到家顾不上休息，阿尊迫不及待地分享收获：拍摄的楼道里把玩高跟鞋、天台上抚弄内衣丝袜的视频片段。一群白天不知道从事什么营生的夜猫子同好迅速点赞叫好：

“鞋里还有丝袜！中奖啦！老哥好手气啊！”

“哇！真希望自己在现场！”

“老哥收私信！跪求地址！有偿！”

…

凭借这次行动，阿尊再次获得版主颁发的勋章一枚。在圈里，他更资深了。

一直有论坛同好怂恿阿尊开直播。很多人有心没胆，看别人冒险扫楼也有快感。

阿尊评估了一下，觉得G小区有开发价值，自己没顺过任何东西，再去心也不虚。于是，按论坛的惯例，阿尊开了个直播群，每人交10元“上车”，定下周六凌晨1点“发车”。票价公道、老哥牢靠，内容又能打发漫漫周末午夜，乌泱泱500个同好瞬间就把群填满了。没来得及上车的在帖子里长吁短叹，阿尊安慰道：

“这不是末班车，以后每个月至少发车一次。”

那次直播异常顺利精彩。群成员们幻想期待的桥段都出现了：楼道内高档实木鞋柜里长靴与鱼嘴鞋露出的春色、门口地垫上摆放整齐的工装鞋、天台上晾晒的情趣内衣和空姐制服…

能不顺利精彩么？阿尊不是傻子。他想挣这5000块同好基金，而且想反复挣，当然要动歪脑筋了。自己早早按老办法混入G小区，自带了一些女士用品，有的放矢地布置在一些住户门口和天台上。有了这些铺垫，直播的质量他能保个底，其他的发现只是碰运气。

凌晨1点，戏精上身，阿尊用提前编排好的话术绘声绘色地胡诌着自己的一个个“惊喜发现”。哪些关键词、哪些元素能令群狼亢奋，他很懂。拍摄的物品有真有假，拍到自己布置的物品，他得绷住不能笑出声。

“哇噻！空姐工装鞋的鞋垫黑黢黢的汗渍，快拿起来拍摄内部！我要看脚趾印出来的痕迹！”

“这么性感的维秘内衣？不知道穿给哪个有艳福的看？”

“这过膝靴还带防水台！肯定是个美少妇！我要窒息了！太爱了！”

“头彩！Jimmy Choo高跟鞋里塞着原味黑丝！老哥快收藏了寄给我！我出500！”

…

阿尊的每一次搜索、每一个发现都让同好感同身受。有点评的、有出主意的、有分析物品主人性格的、有提醒注意监控和保安的…七嘴八舌的直播群好不热闹。阿尊也很享受这种共谋盛举的成就感。这种身处事件中心、被一群人追捧的感受，在现实生活里根本体会不到。令他略感诧异的是，同好们的圈层比自己想象的要高端，很多名牌他们都门儿清，很多人说话头头是道，不少人对航司空姐相当熟悉，并非想象中身处底层的边缘群体。

不过，无论同好们如何群情激昂，阿尊从不拿任何物品。为了不让人生疑，他动手前就会拍一张，看完拍完摸完闻完，再按照片仔细摆放回原状。这是阿尊的规矩。

“盗亦有道。何况我还不是盗。”

阿尊谈起这些，语气一本正经。他知道很多高跟鞋、内衣的价格不菲，顺走一件都够得上“数额较大”的立案标准，被逮住就会吃不了兜着走。如果只是拾起别人摆放在楼道里的高跟鞋仔细端详、拍几张照片之后完璧归赵，阿尊和广大同好都觉得算不上什么大事，顶多是边缘小圈子的特殊爱好：

“一群又色又蠢的死变态！跑上跑下我挣的也是辛苦钱！”

至于直播时的“布置摆拍”，某种程度上“欺骗”同好，他更是觉得无所谓。

这样的行径，阿尊又间歇重复了若干次，万无一失。直到有一天，他去频繁光顾过的望京L小区“采风”，发现公告栏赫然贴出一张告示，内容是关于小区内频频发现女鞋丢失，要求住户们警惕。

见告示心虚撤退的阿尊很诧异。因为这个点是他开发的，也直播过一次，为了保护“拍摄资源”，他很注意避免拍到能够透露小区地址、名字等特征的镜头。难道有同好从自己的作品发现蛛丝马迹，按图索骥潜入作案？

“这也太不守规矩了！”阿尊愤慨地在论坛里谴责。

同好们附和安慰这位勋章大神，纷纷跟贴斥责这种挖墙脚、找麻烦的行径：

“太猥琐了吧？！欣赏不够还顺走？”

“在论坛里揪出这个畜生！匿名报警吧！”

“好恶心！什么人干得出这种事？！有辱门风！”

…

阿尊看着这些留言，开始哭笑不得，渐渐又有些心惊肉跳。他很担心自己与盗鞋案扯上关联，毕竟缘起是他。况且望京L小区是高档小区，里面丢的鞋肯定价值不菲，案值一定不低。他疑心很重，开始用“L小区+丢鞋”作关键词搜索新闻，果然在L小区的业主论坛搜到有位失主抱怨：

“穿了一年的CL红底鞋也偷？难道小区里有都敏俊、八宝齐吗？姑奶奶有顽固的脚气。谁偷谁知道！”

阿尊注意到“CL红底鞋”，Christian Louboutin，这意味着案值够得上“数额较大”了。而且那双鞋恰好也被自己拍摄分享过。惊出一身冷汗的同时，开始暗暗祈祷那个同好不要被捉住，被捉住也不要说出是从自己的作品发现的线索。

很长一段时间，阿尊在论坛里销声匿迹了。

同好们议论纷纷，有的认为他在某次行动中栽了，有的猜测大神改换门庭在其他论坛继续活跃…谁也不晓得，其实阿尊是做贼心虚，觉得自己常在岸边走，终于湿了鞋。那阵子，看见警车他都肝儿颤，怀疑是不是来抓自己的。

这种不确定感带给他的惶惶不可终日持续了半年之久。到了同年冬天，见什么也没发生，阿尊逐渐调整好心态，眼珠子又开始滴溜溜地被满大街的冬季美人吸引。

“食色性也。我算狗改不了吃屎吧。”阿尊开诚布公地在论坛和直播群里宣告回归。

久旱逢甘露的同好们欢声雷动，纷纷敦促阿尊赶紧播一期。

兴许是被吓破了胆，胆气恢复尚待时日。阿尊定下规矩：

“直播可以，人头费要加到每人12元。”

此外他需要热身，找回竞技状态。所以先从高档商场的女鞋部和内衣部开始。王府中环、银泰、SKP、芳草地这些地方美女如云，直播太太小姐们试鞋、挑选内衣的芳姿，也能迎合不少同好的胃口。

他购置了可以藏在手提包里的秘拍摄像头，循例打开模拟来电App，一边佯装打电话，一边若无其事地靠近目标，秘密拍摄常人看来稀疏平常，却令一众躲在暗处的人欢呼雀跃的镜头。

这过程中，其实多数试鞋的女性会对旁边有个陌生男子晃荡很不自在，当然更有敏锐的女性拿眼瞪他。奈何阿尊的脸皮厚度已今非昔比，该怎么拍还怎么拍，扮出一脸无辜相撵都撵不走。

轻轻松松，阿尊的作品越来越多，勋章的数量开始比肩那些搏命的传奇人物。他觉得自己稳扎稳打能赚点钱也不惹事就挺好，没必要学某些极限人士去拍女厕所、偷鞋偷内衣、尾随女性喷溅不明液体在人家衣物上…

“那些贼王八肯定得栽。早晚的事。”阿尊对那些人嗤之以鼻。“我想得很清楚。咱不偷不抢，又没拍任何隐私部位。撑死算个软色情。能拿我怎么着？”他觉得自己混明白了。

可不知为何，刚过完年，阿尊又在圈子里消失了。

“我不在国内圈子混了。海外的暗网更刺激，回报也更高更稳定。”他只给少数几个知情人报了信。

人还在北京，但作品早已走出国门，卖给那些出价更高，需求更旺盛的全球同好。

那些玩家还会指定5W1H，即具体的人物、时间、地点、方式，让阿尊照做。拍出来的成品传到海外，并不是直接播出来，会有专人进行后期编辑，最后的成品效果炫酷十足。较之以往，他以前的作品最多算是“毛片儿”。

“这样对大家都好。至少祸害的受众不是咱中国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阿尊回复完这一句，再也不吭气了。

策划 Editor｜罗蓓蓓

排版 Layout｜王健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