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艳的女儿叫乐乐，是个先天性愚型儿。5岁前一直不会走路，话也说不清楚，李艳一有空就抱着她到家属院中心的大场子里学走路，还教她学说话。有时候，娘俩会碰到一些老头老太推着孩子晒太阳，他们一般会主动跟李艳打招呼，并夸奖乐乐真乖巧。但等到看清楚乐乐的脸，他们就不再说话，推着小童车到别处去了。

大场子里有一只瘸腿的流浪狗，李艳说，它是被人打瘸的。它经常在垃圾桶旁边找吃的，李艳也经常把家里吃剩的肉骨头拿过来给它吃。时间长了，乐乐和小黑成了好朋友，它一看见乐乐就摇着尾巴，一瘸一拐地从远处跑过来，用头蹭她的腿，用舌头舔她的手。

二、

大概从乐乐1岁开始，婆婆就经常对李艳说：“赶紧再生一个吧，你们这种情况可以申请生二胎。”李艳一般会笑一笑，不说话。后来，老公也跟李艳说要再生一个，他还说，不生就要跟她离婚，李艳开始犹豫了。

乐乐6岁那年，李艳终于给她生了一个小弟弟。弟弟出生以后，乐乐见到爸爸的次数就多了起来。他一直在外地工作，以前很少回家。有时候，爸爸会把弟弟抱起来，狠狠地亲一口，然后把他举得高高的，过一会儿再放下来，这样一举一放，弟弟就像在天上飞一样，咯咯咯地大笑。乐乐抬着头，望着比爸爸还高的弟弟，羡慕极了，真想让爸爸也把自己抱起来举高高，但她不敢。爸爸每次看到她都不笑，也不跟她说话，她很怕他。

三、

自从有了弟弟，李艳就没时间带乐乐出去玩儿了。这时候，乐乐走路已经比较稳当了，话也基本能说清楚。在屋里憋得太久，她就缠着妈妈要出去，李艳没办法，就允许她在小院子里玩儿，那个地方正对着她家窗户，可以从屋里看到她。其实李艳也想请婆婆帮忙，但婆婆一直不愿意，她说乐乐一看就是个傻子像，带出去丢人现眼。

乐乐第一次自己出门可高兴了，在小院里东瞅瞅西看看，像只小企鹅在巡视自己的领地。过了一段时间，李艳看乐乐自己在外面玩得很安全，也很开心，就答应她可以到以前练习走路的大场子那边儿去玩，但一定不能走出家属院，乐乐马上就同意了。

此后，乐乐几乎每天都会去大场子那儿。在那里，她又见到了好朋友小黑，它像往常一样，从垃圾桶旁边一瘸一拐地向她跑来，然后，摇着尾巴，用头蹭她，用舌头舔她，喉咙里呼噜噜地响。

一次，乐乐蹲在地上看蚂蚁，听到有个声音在问：“你在干啥？”她抬起头，看到一个小女孩站在滑板车上。“蚂蚁……蚂蚁。”乐乐高兴地告诉她，她听后从车上下来，蹲到乐乐对面，乐乐马上用手指着地上的蚂蚁给她看。这时候，一个老奶奶从远处走了过来，拉起小女孩说:“哎哟，地上多脏啊，快起来快起来！”然后带着她和小滑板车边走边说:“你不知道她是个小傻子吗？以后不准跟她玩儿，听到没？”

还有一回，乐乐正在看两只小蚂蚁打架，它俩身体缠在一起，一会儿往左退，一会儿往右退，好半天也分不出个胜负。突然，她感觉后背被啥东西打了一下，扭头一看，有两个比她高的小男孩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手里拿着小石子，正准备往她身上扔。她站起身，对着他们“嘿嘿哈哈”地乱叫唤，他们估计没想到她会叫，吓得扭身就跑了，边跑还边喊:“小傻子，小傻子，小傻子……”

四、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乐乐就到了七岁，李艳到处给她找学校，准备让她去上学。半个月跑下来，普通的小学都不愿意收她，怕她影响正常的教学秩序。最后，李艳只好找到了市内的一所特殊教育学校，人家答应让她开学后就去上学。

乐乐很高兴，想着自己可以背着新书包，可以认识很多小朋友，可以学习唱歌跳舞，可以写字画画算算数，就恨不得时间过快点儿，赶紧开学才好。

可能是乐乐太想去学校了，老天爷就给她开了个不好笑的玩笑。在开学前的1个月，她不明原因地发起了高烧，体温最高达到了41度，有一次她烧得全身都抽抽了起来。李艳吓坏了，赶紧把她送进了医院。经过一天的治疗，她的体温降到了38.5度，但过了一天又升了上去，全身又抽抽了一次。这样反反复复折腾了一个星期，体温总算稳定在了38度，医生开了一瓶安乃近给她办了出院手续。

刚回家的那几天，乐乐体温恢复了正常，也能吃得下东西了，李艳很高兴。但到了第四天中午，乐乐正吃着饭，突然就感觉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大闪电，然后就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饭菜，忘记了一切。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妈妈正流着眼泪看着她。见她醒了，李艳把婆婆叫了进来，婆婆指着乐乐说：“羊角风，肯定是羊角风，全身抽抽，口吐白沫，我以前见过的。”李艳心疼地拉着乐乐的手，默默地流泪。

这天晚上，乐乐又发病了，全身抽抽个不停，李艳决定第二天带她去医院。等到了医院，医生让做个脑电图看看，还没等准备好，乐乐又发了一次病。后来折腾了很久，诊断出来是癫痫，也就是奶奶说的羊角风。医生说这个病暂时没有根治的办法，只能靠药物控制。李艳想让乐乐住院治疗，但奶奶不同意，她说：“羊角风没办法治好，也没啥大不了的，我娘家那儿有个媳妇就是羊角风，人家还生了两个孩子，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后来，李艳就让医生开了一些药回家了。

回家后，李艳立即给乐乐吃了药。晚上，她又抽抽了一次。等她醒过来，李艳发现她的舌头被咬破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乐乐每天都会发病，有时候1、2次，有时候5、6次。频繁的大发作让乐乐的脑子越来越不清醒，话也说得越来越含糊了。李艳很着急，跟老公和婆婆商量，准备带乐乐到北京去看病，但她老公没同意。她婆婆也说：“羊角风没办法断根儿，再说了，她本来就是个残疾孩子，你把钱都折腾完了，这日子还过不过？”李艳没办法，她自己也没多少钱，只能每天看着乐乐流眼泪。

一天，在一次大发作后，乐乐慢慢地醒了过来，睁开眼又看见妈妈在抹眼泪。李艳见她醒了，边哭边说：“乐乐，都是妈妈不好，没让你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呜呜……这世上容不下你啊，呜呜呜……”乐乐伸出手去摸妈妈的脸，“妈妈，不哭，不哭。”她觉得妈妈说的不对，虽然爸爸和奶奶不喜欢她；小朋友们说她是个傻子，经常对她吐吐沫、扔石子儿；爷爷奶奶们不让她跟他们的孙子孙女一起玩儿。但是，妈妈喜欢她，天天给她做好吃的；小黑喜欢她，一见到她就蹭她的腿，舔她的手；还有，还有1岁的小弟弟，一看到她对他笑，他就对她笑。

又过了两天，晚上吃完饭，乐乐正坐在凳子上看动画片，突然脑子里出现了一道闪电，大闪电……然后全身就开始抽抽，也不知道抽了多久，她的身体终于平静了下来，沉沉地睡了过去，以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