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林家之大侄,于前岁赴京,未取功名而归。及昨日,嫂哭之甚恸,方知侄亡。念其纯善,谨将其归家之日记公之于众,权为吊唁。然久之,未能辨明时日,故未公之。

  

  春闱的榜单已经贴了好些日子,据说看榜的举子依然没有散尽。住了这些天的客栈,银子有些紧迫,或许提前回家为好。

  入秋以来,母亲时常抱怨天气转冷。想必田里棉花,早已割完了吧。小妹前天来信,说母亲身体抱恙,当时的着慌真是不可以言语形容,可是这几天一心考试,竟然忘了那会儿是如何回应,真是不孝啊!

  我如今在京,日夜听着秋风吹落树叶的声音,考试前夕的豪情壮志,到现在只剩了孤苦伶仃。唉!苦学了十年,竟没有一个考官懂得文章。想到这儿,我不禁怆然涕下。

  

  舟车劳顿,到家后没吃东西,单是弟妹们的白眼就足以气饱一个壮汉。半夜又是咳个不停,小妹向邻居索了些银子去请郎中,依旧没有好脸色。

  上京考举,功名没有得到,却落下了京里的病痛。确是“倒楣”。

  

  今天家里分外热闹——出洋留学的小舅回来了。

  热闹毕了,便是长吁短叹。我得空瞅瞅小舅的怪模样:一身西装,脑袋溜光,活像个假洋鬼子!

  我明白他们叹气的缘由了。

  想想留学前的小舅,心里只是悲伤。如果他被洋人的学问迷去了,也只换衣而已,何以竟被剪去了辫子?想到这儿,我越发觉出洋学的可恶,以及留学生的可厌了。

  我仗大他两年,很是斥责了他一通。小舅虽不服,为着明年外务部的任职,只得买了条假辫子回来,一路上招人笑骂,他便拿那他们称为“文明棍”的打狗棍子,在地上敲敲打打,人们一哄而散。

  今晚气闷,咳嗽也加剧。我服了药倒在床上,后悔没有带小舅一道读书考功名:如是那般,即便落魄,不过像我一样,辫子是万万不会有恙的。

  

  咳嗽是愈演愈烈了,卧床时竟想到死。母亲她们没有法子,哭的哀伤。小舅却说我只要不吸鸦片烟,莫再郁郁就是良药。真真是假洋鬼子,胡言乱语!不吸鸦片,怎能止住这日夜席卷而来的忧闷呢?

  

  新年日子快到了,与小妹上街采买些物什。

  几个幼时的玩伴,此时着了袍子上前来。也许是见我头上没有顶戴,便不由分说地揪着我哄笑了一通。我感到不平,上前分辨了几句,他们笑得更加狂放。

  小妹红着眼睛躲在我身后,百般羞愤的样子。那几人见了放掉我,扯着小妹说了几句轻薄话,趾高气扬地走了。我气急了,胸口越发闷地厉害,小妹却拿愤愤的眼光瞅着我。

  晚上我很早便躺下,听着屋外的声音:母亲和三妹在绣花;小妹折了根竹管吹着,那声音很不好听;假洋鬼子和大姐坐在桂花树下装学究,捧着一本洋书,咿咿唔唔地念些我听不懂的东西。

  然后灯熄灭了,梦境也如现实一样杂乱无章。我想着明天如何教训与假洋鬼子为伍的大姐;想着小妹的轻视如何能驱散。

  一夜无眠。

  

  年节刚过,已是起不来床的了。清晨,不知是谁为我把药端来,我一饮而尽。

  天是阴的,我挨到床边一看,一本制艺摆在那儿。小妹进来道:“这是今年闱墨,你好生看看吧。”随后很不客气地摔门出去。

  我随意翻开,上面的字不甚清楚。点上蜡烛再看,更是一片模糊。心下正奇怪,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假洋鬼子赴任去了。

  家中再度热闹起来,却是为了一个和尚光顾。和尚进屋,像前些日子来的医者、道士一样为我把了脉,亦像他们一样摇了摇头便走了。我也闹不清什么意思,咳嗽稍平一些就蒙头大睡,当然睡不长久。

  《民知报》上说朝廷又逮了几个维新党,同些个枉法的官吏一同关押大牢。我翻着看了,只见赃官中便有荆祭酒(就是做我考官的那位),罪名是“贪赃枉法,贻误选才”。我心里快活了些。

  母亲和大姐还担忧着假洋鬼子,大抵觉得他也和维新党差不多吧,他的信里却予以否认。

  

  见鬼!

  我并没有闲力气谩骂,而是真正见了鬼,就和戏台上拿着钩子那个一模一样。

  喘气困难的时候,一阵风吹开了床头的制艺。我忙着去看,字倒清楚了,可那是足以骇死人的——

  四个沾着血的大字:“八股取士”!

  我明白那血是哪些人的了。

  

  作家点评

  

  作者有一定古典文学的积累,功底不错,以浅文言写就一篇讽刺小说,文辞精简凝练,文意深刻独到。以八段片段式的叙述,点到即止,大有言有尽而意无穷之功,在段落数量上,又与文末主题“八股取士”有遥相呼应之妙。(广州市青年作家协会 金梦瑶)

  作者:山东临沂凤凰实验学校八年级宋星雨

  主编:李坤媛

  编辑:王镇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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