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牛想找个老伴儿。

  这个念头,在老牛爱人去世还不到三个月的时候,就已经在他脑海里酝酿了。

  趁着周末孩子们放假,他特地召开了个家庭会议,儿子儿媳,闺女女婿,一大家子都到齐了。

  吃完了饭,老牛开口了。

  “我说个事儿,咳……”他清了清嗓子,“你妈走了有一阵子了,你们一个个的工作又都挺忙,我呢,也不给你们找麻烦,咳……”老牛又清了清嗓子,“我打算再找个老伴。”

  “什么?我没听错吧,爸?!”

  老牛话音刚落,闺女牛露露首先不乐意了。

  “我妈这才走几天,你就打算续弦儿了?!”

  丈夫刘力拉了拉露露的衣服,“你怎么跟爸说话呢,有话好好说……”

  “你别拉我!”露露一把甩开丈夫,“爸,怎么着也得等我妈过了周年吧?现在找,你让我妈多寒心!”她感觉自己眼里冒火。

  “爸,露露说得是啊,我妈这才走几个月,您……您也不怕被人笑话?!”儿子牛伟也感到意外。

  儿媳妇春梅轻轻咳嗽了一声,“那个……爸,是不是妈去世以后,您觉得我们忽略了您啊?还是……”

  不等春梅说完,露露接话,“还是你外面早就有相好的老太太了?!”

  “够了!”

  老牛猛地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气得浑身哆嗦。他指着露露和牛伟的鼻子,扯着大嗓门训斥。

  “你们……你们一个个地翅膀都硬了……好,以后你们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我……我不用你们管!走,都走!”

  孙女萌萌害怕得往妈妈怀里躲,露露的儿子小宝也吓得哇哇大哭。

  “爸,我们这也是……”牛伟还想说些什么,被春梅一个眼神儿制止了。

  “爸,您消消气儿,那我们就先回去了。”说完她便拽着牛伟拉着女儿走出了家门。

  露露边哄孩子边气鼓鼓地往外走,刘力跟在后面抱着衣服拿着包,“爸……那……那我们改天再来看您……”

  “唉……”老牛看着他们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说什么养儿防老,老了还不是得自己照顾自己……”

  回家路上,萌萌忽闪着大眼睛不解地问爸爸妈妈——

  “爸爸爸爸,爷爷为什么又生气了呀?”

  “妈妈妈妈,姑姑说的‘续弦’是什么意思?”

  牛伟和春梅各有心思,谁也没说话。

  楼下,牛露露平复了一下情绪,问刘力:“哎,你说咱爸到底是怎么想的?咱妈才走多久,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找老伴?”

  刘力把孩子放在安全座椅上,笑着看露露,“饶了我吧媳妇儿,老丈人怎么想我可不敢随便猜测……”

  “以你对咱爸的了解,咱爸咋想的?”

  刘力系好安全带,想了想,“我觉得到了咱爸这个年纪,大概是想找个可以随时都能说说话的人吧……”

  “随时都能说说话的人……”露露嘴里重复着,“哼,我看是想找个继续像咱妈那样伺候他的人还差不多!”说完她白了刘力一眼,不再说话。

  一路无语。

  2

  老牛看着刚刚还挺热闹的屋子,不是个滋味。午饭后的桌子还没来得及收拾,锅碗盘碟儿在桌子上杂乱地堆放着,地板也挺脏,几天没有擦过了——以前家里的这些事都是媳妇干,老牛从来不插手的。现在的他只能慢慢站起来,开始笨手笨脚地学着干这些活儿。

  “你就是让我妈给惯坏了!我妈天天伺候你,你都不说心疼心疼她!”他想起媳妇在世的时候露露常说的一句话。

  这话一点儿不假。年轻时候老牛就是个牛脾气,又邪又倔,还不会心疼人。媳妇脾气好,处处让着他。好吃好喝的先紧着他和孩子,家务活更是不用他管一点儿。

  “怎么着,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干这些事儿不是应该的吗?不然我牛勇建娶媳妇干什么的?”老牛理直气壮。

  老牛媳妇没工作,但和现在的许多全职太太不同,没文化的她连教育孩子都谈不上,挺多算个家庭“煮”妇。老牛说这话她也就憨憨一笑,从来不计较。

  然而一场意外,夺走了老牛家原有的平静生活。

  就在几个月前的一天,老牛媳妇像往常一样一早出了门。

  她的时间安排得很紧。早上买菜,做早饭;上午去闺女家帮忙带孩子;临近中午准备一大家子的午饭——儿子媳妇工作忙,中午要吃好;下午再去闺女家帮忙洗洗涮涮;晚上回家做饭,收拾家务。

  尽管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可仍像个上紧了发条的钟,不敢有一丝的懈怠。

  春梅晚上吃得清淡,所以晚饭一般只有牛伟接了孩子去父母家。于是老牛媳妇又多了一项工作——早上买些新鲜蔬菜送去儿子家。

  那天早上七点多,春梅看见自家门口放着新鲜的油麦菜和西蓝花,知道是婆婆来过了。她做好早饭,牛伟和萌萌起床洗漱吃饭,先送萌萌去学校,他们再去上班。

  老牛起床吃了早饭,正悠哉地想着今天是去公园下棋还是去老年大学听听讲座的时候,手机响了。

  “这个老婆子,出门也不带手机。”他见是露露打给媳妇的,就接了。

  “妈,你怎么还没过来?这都几点了!保姆也没来呢,刘力上班去了,我自己弄不了小宝,你赶紧过来啊……”

  老牛皱了皱眉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你妈没回来,手机也没带,你再等等,一会儿就过去了。”

  老牛挂断电话想了想,又打给了牛伟。

  牛伟莫名其妙,“爸,我妈早就回去了,没在我家啊,你给露露打电话了吗?”

  “就是她找你妈!她说你妈还没去呢……算了算了,你忙你的吧!你说你妈,出门也没带手机,真是的!”

  老牛抱怨着挂了儿子的电话。心里突然涌上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他正打算穿上衣服出门看看,不想家里大门被人敲得邦邦响。

  他以为媳妇回来了,不免生气,“敲什么敲,出门不带手机也不拿钥匙,大早起的慌的什么?!”

  可门打开后,外面站着的却是邻居老龚。

  还不等老牛开口,老龚拽着他就往外走,“勇建啊,弟妹出事儿了……已经送去医院了……你快去……”

  老牛一蒙。

  等一家人赶到医院的时候,老牛媳妇已经咽了气。没有等到见家人的最后一面。

  肇事司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刚拿驾照没多久。他把人送到医院,看着也没啥外伤,以为没事儿。眼看现在人去世了,早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也幸亏旁边有人拦着,不然急了眼的牛伟一定会上去狠狠地揍他一顿。

  一家人被这飞来的横祸打得措手不及。老牛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露露早就哭成了泪人儿,春梅也红着鼻子抹眼睛。

  牛伟和刘力准备着操办后事,还要天天往交警队协调处理结果,忙得焦头烂额。

  最后经过交警部门几次协调,双方终于达成调解协议:肇事方一次性补偿老牛一家各项费用共计八十余万元,老牛一家出具谅解书。

  一通折腾下来,老牛觉得自己身子骨里面的精气神儿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大半。

  原来的生活就这样被彻底打乱了。

  没了婆婆帮忙,春梅要早起买菜做饭,还要上班,天天忙得脚不着地,渐渐变得越来越易怒,动不动就对牛伟和萌萌大吼大叫。

  露露也好不到哪儿去。刘力父母在乡下,根本指望不上。虽说有保姆,可哪儿抵得上亲妈的照顾?光是孩子她就应付不来。

  老牛就更不用说了,以前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他,不得已成了楼下沿街小餐馆的常客,连中午的聚餐都是提前在餐馆订好送到家里的。

  “必须得再找一个。”

  老牛坚定了这个念头。

  3

  接下来的时间里,老牛自己就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来。

  没多久,老街坊邻居、老同事,只要是老牛认识的,几乎都知道了他要找老伴的事儿。

  一时间周围人都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老牛媳妇才走多久,这就熬不住啦?!”

  “这么高调地给自己找老伴儿,也不考虑考虑孩子的感受……”

  “男人啊,就没一个好东西!多老都是色性不改!”

  ……

  牛伟两口子也坐不住了。他们去露露家打算一起商量商量这事儿应该怎么办。

  刘力没在家,露露和保姆弄着孩子,显然已经知道了哥嫂来找她的目的。她让保姆把孩子抱去了卧室。

  “露露,你去劝劝咱爸,咱爸就听你的。”牛伟来回踱着步,看着妹妹。

  “是啊露露,咱爸最疼你,”春梅拉着露露坐下,“妈才走爸就张罗着找老伴,这不是让外人笑话吗……”

  露露看看牛伟,又看看嫂子,冷笑了一声。

  “哼,我看你们是惦记着那些赔偿款吧?估计还剩下六七十万呢!”

  “那是咱妈拿命换来的钱,你就这么眼看着咱爸折腾?”春梅见露露直接说破了,索性也实话实说。

  “可我有什么办法?咱爸什么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再说那天你们也都见了,我不是也被他骂出来了吗?”

  “哎呀露露,毕竟血浓于水,你跟你哥再去爸家一趟,好好说说。”春梅见她语气软了,“上次我和刘力在跟前儿,有些事咱爸大概是不好开口,”春梅看了一眼牛伟,“我和你哥商量着,把这钱呀要么你们三个人一起存起来,要么分成三份,免得日后有麻烦……”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一直商量到刘力回了家。

  “哥嫂来了啊,吃了饭再走吧!”刘力满脸堆笑,“我去做几个菜。”

  “你忙一天了,歇着吧,我们回去,还得接萌萌呢。”

  牛伟和春梅说罢便出了门,等刘力追出去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他们俩的影子。

  保姆也回去了。

  露露抱着小宝在沙发上发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露露,露露?”刘力一边喊着一边推了推发呆的妻子。

  “啊?”露露回过神儿来。

  “这周你和咱哥一起回爸那儿看看吧,东西我都给你买好了,在后备厢里。”

  “咱爸这事儿吧,不能和他硬顶着来。说得委婉一点儿,兴许咱爸能听得进去呢。”

  露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说话。

  4

  “钱?你们俩到现在就光惦记着那些钱?”

  让牛伟和露露没想到的是,好好的话才说一半,老牛的牛脾气又上来了。

  “你妈走的这几个月,你们谁问过我过得怎么样了?”

  他指着牛伟,“给你们做饭还得给你媳妇买菜,”又指指露露,“给你带孩子还帮你洗衣服,要不是你们俩,你妈也不能出事儿!”

  牛伟性子软,不敢和老牛顶嘴,低着头任他说骂,不时地用眼睛示意露露。

  “爸,我妈为我们做的那些事,是因为我妈爱我们!你呢?你把所有的活都推给我妈,从来不肯帮她一把!”露露的脾气一上来和老牛有的一拼。

  “我不用你们管我,更轮不上让你们说教!钱的事儿一分都别想!我养老也不指望你!”老牛嘴上说着露露,眼睛却盯着牛伟。

  “滚滚滚,都滚!以后别再进这个家门!”

  房门关上的瞬间,兄妹俩第一次感觉这个家已经不再是家。

  “真是废物一个!”自打牛伟从老牛那儿回来,春梅的数落就没消停。

  “你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啊?为了一个还没影儿的老伴和自己儿子翻脸?这老头子是怎么了?中邪了不成!”

  “行了!你少说两句吧!”牛伟也是一肚子火,又不敢朝媳妇发作,自己低头生闷气。

  萌萌正在屋里写作业,听见爸爸妈妈的争吵,小心地关上了房门。

  她不怎么喜欢爷爷,因为爷爷很凶,经常发脾气。

  萌萌喜欢奶奶,奶奶最疼她。以前每次从奶奶家回来,奶奶都要站在窗户边看着他们走远。萌萌被爸爸抱着,搂着他的脖子。爸爸看不见奶奶,萌萌能看见。

  可是有一天妈妈告诉她奶奶死了。

  萌萌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可她不想把这个词用在奶奶身上。

  “奶奶在,爸爸妈妈从来没有这样吵过架。”她歪着头想。

  露露回到家,刘力一眼看出了她的愤怒和委屈。

  “保姆刚走,快来吃饭吧,我做好了。”他接过露露的包,把衣服也挂好。

  露露突然直直地盯着他。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保姆刚……”

  “保姆,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给他雇个保姆啊!”

  露露饭也顾不上吃了,她打电话给哥嫂,商量给老牛找保姆的事儿。

  牛伟和春梅自然同意,也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只是牛伟说在老牛那儿太没脸,让露露和刘力去找老牛商量。

  露露便让刘力以看望老丈人的名义先去探探口风,和他爸在小餐馆来个“偶遇”。

  “爸,你咋吃这个呀?您这个年纪,饮食要清淡!”刘力第二天一下班就直奔老牛这儿。

  老牛抬起头,见是女婿,“没人管我,想吃啥吃啥!”说罢继续低头吃他的毛血旺,还不忘咂巴一口二锅头。

  刘力见老牛说话还算缓和,便试探着说:“那个……爸,您看您这样天天在外面吃饭,我们也有心无力……您打算找个老伴……找老伴的事我支持你!”

  刘力看老牛突然“啪”的一声放下筷子,连忙表明立场,“真的爸,您找老伴这事儿我支持您!可这事儿需要时间不是?所以我们想先给您找个保姆照顾您日常生活,如果有合适您又聊得来的,咱就找……也好让我们做子女的放心不是……”

  老牛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刘力没再说话,也算是默许了。

  转天露露就通过自家保姆的介绍,联系好一个新保姆,并带着她来到老牛家。

  “爸,这是张姨。”

  老牛没理她。

  “张姨,这是我爸,平时家里就我爸一个人,活儿不多,也就洗洗衣服做做饭什么的,隔三岔五地收拾收拾屋子……”

  老牛打量着这个保姆。五十来岁的样子,穿着朴素,衣服很旧却也干净,梳个发髻,看着倒是踏实肯干,也还顺眼。

  露露还在自顾自地说个不停,“张姨,我爸平时爱喝酒,还喜欢吃辛辣油腻的菜,可他有三高,以前都是我妈控制他的饮食……所以您做饭一定要注意一下,一定要清淡,别由着我爸胡吃海喝的。

  “工资我会按月打到您的卡里。除了工资之外,每个月给您1000块钱买菜和日用品什么的,但这些您要记账。

  “时间上嘛,您可以自由一些,只要按时保证我爸一日三餐和基本的需要就行了……”

  ……

  “如果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露露把想到的事情事无巨细地交代一番,最后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

  老牛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露露知道他还在为前几天的事情生气,也就没理他,和保姆说完又嘱咐了几句,便回去了。

  露露走后,保姆看了看老牛,“大哥,那我先去买菜吧,一会儿回来做饭。”

  5

  接下来的日子,如牛伟和露露所料,老牛消停了不少,也没再提要找老伴的事儿。

  春梅暗暗窃喜之余不免也心生醋意,“这事儿要是她和牛伟去说,准黄!到底是偏心闺女哎……”

  露露和牛伟偶尔回去几次,见保姆把老牛照顾得不错,也很满意,完全没有注意到街坊邻居们投来的异样眼光。

  这样看似平静的日子仅仅持续了半年。

  一次春梅去银行办理业务,碰巧遇到老牛正和保姆在取钱。

  “爸,你在这儿干什么?”春梅急切地询问着老牛,眼睛却不太友善地盯着保姆。

  老牛显然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儿媳妇。保姆也是一脸惶恐。

  “我取点钱……咋啦?”老牛有点儿心虚,反问得没什么底气。

  “没什么,爸,我就问问,我也是因为公司有业务才过来的。”春梅知道从老牛那里肯定问不出什么,便随便敷衍了一句,转身走了。

  一出银行大门,春梅就赶紧给牛伟和露露打了电话。

  “你想多了吧?咱爸取钱不很正常嘛……我这儿还忙着呢媳妇,回家再聊吧……”牛伟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

  “嫂子,一个保姆而已,咱爸还能给他花钱?”露露觉得她小题大做。

  可女人的直觉告诉春梅这事儿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周末兄妹俩约好去老牛那儿吃饭,萌萌吃完饭在爷爷家里玩儿,不料竟找到了两本结婚证。

  老牛和保姆居然已经登记结婚了。

  家里一下子炸开了锅。

  露露气红了眼,一怒之下掀了桌子,餐厅里顿时一片狼藉。春梅更是把牛伟骂了个狗血喷头。

  萌萌哭着蜷在角落,她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姑姑和妈妈才那么生气。刘力赶紧抱着小宝把萌萌领到了阳台上。

  “小……姑父,我不该……拿……拿……爷爷的东西……”萌萌抽噎着,用小手抹着眼泪。

  “这不怪萌萌,不怪萌萌……”刘力哄着小宝安慰着萌萌,心想这回事情可闹大了。

  6

  这回事儿真闹大了,老牛一气之下拨了110,保姆没拦住。

  “都是一家人,别……”

  民警很快就来到了,之后问明缘由,觉得这是家庭内部矛盾,还是要自行协商解决。

  可就在检查身份证的时候,一个细心的民警发现了问题。他看了一眼保姆,又看看她的身份证,转身对老牛说:“大爷,您看,不然我们一起回所里,一家人坐在一起,好好说清楚这件事,您看行吗?”

  老牛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行行行,说清楚最好!我这有证,我怕啥?合法的!到哪儿都不怕!”说完狠狠瞪了一眼露露,看都没看牛伟和春梅,拉着保姆的胳膊就要往外走。保姆有意挣脱,可哪能挣得脱气头上的老牛?

  到了派出所,民警让这一家人进了一个小会议室。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民警把保姆单独叫了出去。

  老牛正纳闷儿呢,不想刚刚出警的两个民警一起走了进来。

  “大爷,这个保姆是谁给您介绍的?”一个民警问道。

  “是我,我,警察同志!”不等老牛开口,露露抢先回答。

  “是通过我们家保姆介绍的,本来打算照顾我爸日常起居,谁知道,我爸竟然和她领了证!”说到这儿露露又要上火。

  “是这样的,有个事情要给你们说一下,我们查询了她的身份信息,和户籍显示的信息不一致。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张淑敏并不是她的真实姓名,所以希望你们能配合我们做一些调查。”

  “什么?!”一家人面面相觑,老牛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是的,而且我们现在怀疑这个张淑敏,有假借他人身份涉嫌诈骗的嫌疑,具体情况我们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啊!我的钱,我的钱啊!”还没等民警说完,老牛猛地站起来,嘴里哀嚎着,屋里的人都着实一惊。

  原来,老牛和保姆相处的几个月里,两个人感觉很是不错,渐渐从日常起居转移到了情感寄托。话越聊越投机,俩人越看越对眼儿,老牛干脆把保姆“扶了正”。

  领了证的老牛自恃名正言顺,和保姆天天成双入对,出入很是亲密。邻居们免不了议论纷纷。当然,这事儿是瞒着牛伟和露露的。

  保姆有个儿子,二十多岁,他们前脚领了证,保姆儿子后脚就说要结婚。结婚需要彩礼,老牛二话不说给了十万块;保姆儿子要买车,老牛又给了十几万。也就是那一次去取钱,他们在银行遇见了春梅。

  要不是在派出所,估计房顶都能掀下来。姑且不管什么结婚证不结婚证的了,现在一家人关心的是钱是不是能要回来。

  “民警同志!我爸上了年纪,被那个保姆花言巧语地给骗了,您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露露已经是带着哭腔地哀求。

  “是啊是啊民警同志,您一定要帮我们把钱给追回来啊,那是我妈拿命换来的钱!”春梅此刻似乎更关心钱。

  刘力哄着小宝和萌萌,牛伟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此刻谁也没有工夫再去埋怨老牛什么,当然,也不会理会老牛瘫软的身体和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因涉嫌诈骗,公安机关很快立案处理,案件转入司法程序。后查明,原来这个保姆原名李爱华,张淑敏是她冒用别人的身份信息实施诈骗的假名字。

  李爱华的确有个儿子,却是个赌徒,平时打扮得像模像样,实则靠母亲诈骗得来的钱肆意挥霍,还经常被债主追得东躲西藏。

  还有一点让老牛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李爱华是有老伴儿的,只是因为无法容忍李爱华和儿子的所作所为,去了南方打工挣钱,基本不回家,算是躲个清静。在老牛之前,已经有好几个和老牛年纪相仿的老人报了案,所以当民警一看到“张淑敏”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格外地留了心。

  老牛手里的结婚证,自然成了没用的废本本;而那二十多万块,怎么可能还要得回来?早就被李爱华的儿子拿去还赌债了。老牛仿佛寒冬腊月掉进了冰窟窿一般,从头凉到脚。

  露露从派出所回来以后就没再进过娘家门,连自己家里的保姆也换了——尽管警察已经查明这事和露露家的保姆并没有关系,她只是好心帮忙介绍了一下,说到底还是家政公司把关不严。只有刘力隔三岔五去看看老丈人,偶尔还会给他做顿饭。

  牛伟也对老牛不冷不热的,倒是春梅还和从前一样,虽说表面上客客气气,但老牛也听得出她话里话外的不满。只有看到萌萌的时候,他才略感舒心。

  街坊邻居家的晚辈们都拿这事儿当反面教材告诫自己家的老人,连沿街的那些小餐馆里,也时不时地有人拿这事儿添油加醋地当段子讲。老龚还有几次替老牛打抱不平。

  “骗子脸上又没写字儿,你们这样乱嚼舌头,小心嘴里长疮!”

  他也有心想劝劝老牛,可又怕是揭了他的伤疤,只是等刘力或者牛伟他们回家的时候,拉着他们小声宽慰几句。

  7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疗伤师,这话一点儿也不假。一个月后,老牛又恢复了活力。刘力功不可没。

  “刘力说得对!虽说我是受害者,可破财免灾!人没事就啥事儿没有!”老牛逢人便夸女婿。

  外人面前再逞强,可回到家里还是空落落得难受。一方面是心疼二十多万白白打了水漂,另一方面还是觉得一个人的时间太难熬。

  “不行,还得找!”老牛不死心。

  当老牛的第二波“寻伴儿”计划实施的时候,牛伟和露露不约而同地双双拉响防空警报。

  “这老爷子可真能作!”露露对哥嫂抱怨。牛伟一着急,除了来回踱步,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春梅因为上次保姆的事还对露露心存芥蒂,可站在儿媳妇的角度考虑,姑嫂俩又不得不站在一个立场上。

  “咱们几个说话,咱爸是听不进去了,还是让刘力去跟咱爸谈谈吧……”刘力正逗着小宝玩儿,春梅话刚出口,他的脑袋一下子摇成了拨浪鼓。

  “别啊别啊嫂子……我和咱爸说……我说不出口啊……”

  四个人商量来商量去,觉得这事儿还得牛伟和露露劝。

  刘力劝道:“大哥大嫂,你说咱们这样一直拦着爸找老伴,也不是个办法,不行咱也学学大禹治水的法子吧,硬堵不成,疏导总行吧……”

  还没等刘力说完,春梅急了。

  “怎么疏导?同意他找老伴?然后光明正大娶个人进来分咱妈用命换来的钱,还要让我们养老送终?”

  “我不是这个意思……”刘力见春梅要翻脸,连忙小心地解释。

  露露看不惯嫂子整天钱钱钱地挂在嘴边,她伸手接过小宝,假装不耐烦地给了刘力一个台阶。

  “你去做饭吧!我们再商量商量。”

  刘力脸上堆笑地答应着,如释重负地转身去了厨房。

  “唉,什么时候能消停啊……”刘力借着刀案间叮叮当当的响声,小声嘀咕着。

  转天是周末,露露和牛伟别别扭扭地回了家。可到了楼下,两个人商量好似的,又双双打起了退堂鼓。露露顾忌老牛埋怨自己几个月不回家一回家又要生气,牛伟则担心老牛一着急又要拿他出气。

  两个人正进退两难,刚好遇见了邻居老龚遛弯儿回来。

  “龚伯伯早啊!”露露不太自然地笑着打了招呼。

  “小伟和露露回来了啊!早,早!怎么不上去?嗨!看我这记性!这个点儿你爸准是出去吃饭了!快上来快上来,去我们家坐一会儿,正好我也有事儿给你们兄妹俩说呢……”

  老龚满脸笑意,把露露和牛伟让进了家门。

  牛伟有点心不在焉,露露听出老龚话里有话。

  “龚伯伯,您有什么事儿要给我们俩说啊?”

  老龚笑笑,“也没啥事儿……我看你爸这阵子恢复得不错,人也精神了些……”

  “龚伯伯,有话你就直说吧。”露露已经猜中了七八分。

  “你爸啊前几天来找我下棋,话赶话的,就说让我帮他留意留意,找个老伴……”

  果然不出露露所料。

  “行啊龚伯伯,既然我爸这么说了,那您就费心多留意着吧。”

  牛伟瞠目结舌,老龚也觉得出乎意料。

  此刻的露露已经感到精疲力尽,甚至有些绝望。她突然觉得刘力对这事看得似乎更透彻。

  “看样子咱爸是铁了心,不找个老伴誓不罢休了,倒不如顺着他去吧,拦不下的……”

  老牛媳妇周年祭这一天,除了老牛,一家人都到齐了。摆好鲜花和祭品,露露擦试着墓碑上的照片,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春梅也顾念婆婆从前的好,再想想公公现在的所作所为,一半悲伤一半愤怒。

  老牛早把这事儿忘了个干干净净。他现在一门心思扑在了自己的黄昏恋上,哪里还顾得上故去的枕边人!

  8

  老龚真没食言,没多久就给老牛介绍了一个很有魅力的中年教师,要相貌有相貌,要气质有气质。老牛还真动了心。

  中年教师叫何玫雅,光听名字就知道人有多么温文尔雅。何老师年轻时候在文工团,一直从事和艺术有关的工作。后来在老年大学任教,刚刚退休一年多。

  何玫雅工作顺顺当当,可婚姻却没那么幸运。早年忙于事业耽误了终身大事,后来磕磕绊绊交往过几个,可惜都是无疾而终。

  老龚在老年大学认识了这位何老师,觉得人不错,有心介绍给老牛,可又担心何老师多心。他几次试探着说起老牛,何玫雅明白了他的意思,很爽快地答应了见面。

  用“一见倾心”形容老牛见到何玫雅时的样子,一点也不夸张。何玫雅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虽说五十多岁的人了,可举手投足间处处散发着这个年龄阶段的女人身上少有的气质美。老牛有些陶醉,刻意压低着声音,约束着动作,好让自己和对方之间的悬殊落差可以缩小到极致。

  “你要是同意咱俩的事,以后你让我干啥我干啥!”老牛憋着一股牛劲儿地想要拿下面前的这座“高峰”。

  何玫雅“扑哧”一声笑了。她抬眼看了看老牛,端起了面前的茶杯。

  “那你养得起我吗?”

  “养得起养得起,我有钱,有退休金……”说到这儿老牛竟然觉得脸微微发烫,他想起了老龚的话——

  “人家何老师的退休金,是你的好几倍!”

  想到这儿,老牛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再提不起一点儿精神。

  “好啊,我同意了。”

  老牛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耳朵出现了幻听。

  “你……你说啥?”

  “我——同意了。”

  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顺利得让老牛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等到牛伟和露露听到消息赶回家的时候,老牛已经准备着手收拾房子了。

  家里的旧家具和家电全部低价卖给了废品回收点,家里一队装修工人在着手装修,家里显然已经焕然一新,从地板到天花板,从阳台到卫生间,过往家里的点点滴滴,此刻已经了无痕迹。

  “爸,你真想清楚了?”露露盯着老牛的眼睛。

  老牛不吭声。

  “爸,人家条件那么好,凭什么看中你?!”牛伟终于是忍不住了,他第一次大声地冲老牛喊道。

  这话一下子戳中了老牛的软肋,他顺手抄起身边一块不大不小的石膏板,照着牛伟就扔了过去。

  牛伟下意识地抬起胳膊转身躲开,石膏板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手臂上,顿时血流如注。

  “爸!你疯了!”露露大喊着推开老牛,慌忙扶着牛伟往门外走。老龚听见吵闹也开了房门,看见牛伟也是吓了一跳。

  “老牛,你说你这个脾气啊,和孩子怎么还动了手?露露快,快带你哥去医院……”

  楼道里邻居们虚掩着门看热闹,见露露搀着牛伟下楼,不免都同情起这兄妹俩来。装修工人也被这一幕弄得惊慌失措,手里的活也停了下来。

  “你们继续干你们的!”老牛低头吼了一句。

  老龚心里过意不去,觉得对不住牛伟和露露,他想劝劝老牛。

  “勇建啊,你和孩子们不能……”

  “行了老龚哥,没事儿,你回去吧。”老牛知道老龚要说啥,冲他摆了摆手。

  “唉!”老龚叹着气摇了摇头,转身回了自己家。

  春梅见牛伟打着绷带回来,吓了一跳。萌萌也嫩生嫩气地问爸爸怎么啦,露露使眼色让嫂子把萌萌带到一边去玩儿,扶着牛伟坐下。

  牛伟一肚子气,也不吭声,只是给公司打电话请了几天假。露露对春梅说了缘由,春梅惊讶得一时也说不出话。三个人都直挺挺地坐在那里,空气一度沉寂得可怕。

  这种沉寂让露露浑身不自在,她轻咳一声。

  “哥,嫂子,我先回去了,刘力自己在家照看小宝,我不太放心。”

  牛伟和春梅也没留她,房门关上的那一刻,露露长舒一口气,却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算了吧,不管怎么说,这个女人总比那个骗钱的保姆强。”

  露露走后,春梅半晌吐出一句话。牛伟一脸茫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你这是……”牛伟突然觉得自己搞不懂媳妇了。

  春梅自然有自己的算盘。何玫雅收入稳定又没有子女拖累,单这一点就省去了许多的麻烦。公公不惜和自己亲生儿子翻脸也要娶她进门,看样子也是动了真心。也罢,不如顺水推舟,总归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然而,事情接下来的进展,却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小说名:《老伴》,作者:可乐加冰冰。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公号:dudiangushi2018】看更多精彩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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