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小年,学吧写作组成员。

  生活中,常听到婚姻和家庭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的说法,作为围城外人,不自觉地就对这样不浪漫、不理想、不高调的陈说生出了距离,既如此,不妨从客位视角出发,看看“过日子”的道理与魅力何在。

  吴飞视“过日子”为个体在家庭中的实现和成就。“过日子”对家庭的想象,没有超越性的色彩,回归于日常生活的朴素,某种意义上恰恰成为现代性的表达。

  在帕森斯和古德看来,工业化和城市化的高歌猛进,催生出流动灵活、分工明确、理性务实的核心家庭,虽然这一判断后来遭到经验的反驳,但却确立起了家庭研究的现代化范式,关注现代化对于家庭的改造以及家庭的因应。例如,落合惠美子在《21世纪的日本家庭,何去何从》中指出,战后日本,作为对现代化进程的呼应,通常多子女的大家庭会随着子女的外出工作与成婚成家,分裂为多个核心家庭和一个主干家庭(一般由结婚生育的长子或长女一家与老父母组成)。

  现代化范式的方法论意义在于,启发我们理解家庭需要联系特定的时代语境,家庭虽然能够“关起门来”,却并非“空中楼阁”,家庭的变与不变都烙有时代的痕印。“过日子”一说突出了家庭的世俗指向和功利取向,看来它至今能够流行并得到认同,其所蕴含的性情倾向与社会结构性特质的吻合,发挥了作用。

  从形式来看,“过日子”是社会秩序自我复制的动力之一,以功能论的调子来说,“过日子”强调家庭的稳定运作,这经过社会化、资本传递等机制,迎合了并服务于社会的再生产。

  从内容来看,“过日子”的内涵变动不居。就拿大观园里众人来说,王熙凤作为合伙人对于贾府的管理,和宝钗期待的相夫教子、封妻荫子,就是两种“过日子”的姿态,而袭人、刘姥姥、尤二姐等人的“过日子”,又各有千秋,这反映出“过日子”的阶层性。

  历时态地说,集体化时期的“国家人”构造既解放了家庭中的女性,又忽视了对于家庭传统分工的推翻,从而导致贺萧在访谈陕西农村妇女时发现,她们对于集体化的记忆,充满了诸如用孩子的出生来确定年份、用做家务活来履行开会义务、用“吃大锅饭”来表述大跃进等围绕着家庭、定位于家庭的理解。之后父权制国家主义的退场和市场经济的进入,使家庭从限制性的结构转为可利用的资源,出现了阎云翔在下岬村观察到的,年轻人强调自身权利、忽视尊重他人权力的义务的“无公德个人”现象。两个时代,孕育出两种“过日子”的涵义:前者积极改造家庭,国家运动却嵌在了“过日子”的逻辑中;后者转向经济主导,“过日子”却被重构出恩往下流、“386199”部队、儿童中心等意涵。

  于是,“过日子”的内涵也需要动态地加以理解。西方社会的婚姻家庭,经历了服务于更大共同体的体制型婚姻、主张男外女内分工的伴侣型婚姻、注重满足个人欲望和需要的个体化婚姻这样的“三部曲”。中国社会的家庭变迁,一方面涵盖范围收窄(离不开计划生育政策的效应),表现为从乡土中生长出的伸缩灵活的“扩大了的家庭”“小家族”“事业组织”,到改革开放后经历了婚姻制度的“私人化”(privatization of marriage);一方面互动密度/道德密度加大,观察今天家庭组织的功能性,一则重情,民主的亲密关系成为“过日子”的合理期待;一则讲利,应对外部风险、提供福利保障奠定了“过日子”的合法基础。

  “过日子”作为看待家庭的框架,还有一层心理的价值,即安慰人心、整顿秩序的功效。这样,家庭中发生的不快或冲突,就能够得到合理化的解释:过日子难免磕磕绊绊嘛,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呀……既淡化了当下的紧张,又用未来作为勖勉。“过日子”是对生活与人生的粉饰和修辞,它降低我们的期待,确定出生活的底线;又因是对绵延一生的成就之表征,成为人生的追求。

  从“老婆孩子热炕头”到“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过日子”的表达和实践“与时俱进”,它对于国人的重要性,成为家文化抗逆力的强大基因。

查看原文 >>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