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住一路风雪,母亲把劈柴收起,踅身进了屋,道:二嘎咋还没回来?这么冷的天,怕是耽搁了?

啪嗒着旱烟袋的奶奶,不急不缓地说:二嘎,不会有啥事的,放心吧。

东北的冬天,贼拉地冷。风从墙缝里钻进来,又从土坯灶膛钻出去。烟炮雪,粗鲁地掩住了门槛。母亲烧好炕,又给奶奶灌了壶热水。

天,接着暗下来。风雪继续吼着……

母亲和奶奶,两个女人不再搭话。她们各自揣着心思,进了各自的屋子。

那一夜,两个女人是如何度过的?三子不甚知晓。天鱼腹白时,他一骨碌,从被子里起身穿毕衣裤,踉跄着奔向灶膛。但见,母亲已把玉米饼子蒸好,大铁锅还冒着热气。母亲一边蹲坐在地,一边涕泣。三子不明缘由地问:为啥哭啊?母亲发现三子在看她,她忙转过脸,揩净了泪水。

这当口,奶奶咳嗽了两声,推门上了院子。三子紧跟其后,也窜了出去。

风早住了。厚重的白雪,折射出刺眼的光。奶奶突然大哭起来,抢天呼地哭起来。

这时候,三子才看见,一趟脚窝子,来了又去,空荡荡的,延伸至远处的山里……

奶奶哽咽着,对屋里的母亲说:二嘎,昨晚回来又走了。看来,他是铁心当胡子了!

母亲没回答。

从那以后,三子再没见过被她们称为二嘎的爹。

母亲和奶奶,把整院的白雪,铲除得干干净净……再一夜,奶奶离开了人世。白雪掩藏了她冰冷的身体。而三子更愿意想像,她是一粒种子,不小心落在回家的途中。

空闲的时候,母亲都把自己捯饬得利利索索,呆望着窗外那条弯曲的路,按住内心的风雪……

有一天,三子从镇里念书回来,看见母亲正盘坐在炕上,身前的装针头线脑的箥箩里,多了封信。

信是一个外乡人送来的。他因为在山里迷了路崴了脚,误了些日子。故此,信送来迟了。

母亲复述一遍,叫三子坐下。她从箥箩里取出的信,让三子读给她听。三子发现,略带皴褶的纸面上,淡墨还洇出几片雪花。

信是这样写的——

尊敬的母亲大人、我妻桂枝及我子三子:

恕我不孝不仁不慈。

我虽深陷绿林,但未伤及村邻。然,倭寇犯我东北,毁我家园,辱我民众。今,我等敢死之士,义赴杀场。

匆匆别过,勿念!

二嘎顿首

民国二十年冬月

三子读罢信。母亲忽然站直身体,向窗外那条弯曲的路望去……母亲仿佛有了神奇的力量。

二嘎是否真的回来又走了?雪地上那一趟脚窝子,是不是二嘎留的?已无法考证。

再后来,三子的母亲也走了。日本战败投降了。解放军的干部,给他送来了抚恤金和烈士证明……

三子对我讲这个故事时,我们刚好为他过完92岁生日……锃亮的灯光下,那封信,在他手里不断地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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