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谢之花在镜中

——李汝珍纪念馆随记

几番辗转,李汝珍终于有了自己的庭院。那时候,前院有桂花、枇杷,中院刚栽上石榴,后园才植下皂角。

有人说:“刚日读经,柔日读史。”“刚日”“柔日”何谓?亢阳激扬,刚也;卑幽忧昧,柔也。经主常,史主变。故刚日读经,理气养生也;柔日读史,生情造意也。是啊,有生有息,合乎天理。

那一天,和暖的天气,明媚的阳光。汝珍读《资治通鉴·唐纪》里“中宗复辟”一节,读到“太后在迎仙宫,柬之等斩易之、昌宗于庑下,进至太后所寝长生殿,环绕侍卫”,他默念迎仙宫、长生殿多遍,忽然,拈须微笑,连呼:“有了,有了。”惊得夫人丫鬟匆忙跑来。汝珍欣喜地对夫人说:“迎仙宫、长生殿,我的百花仙子终于在人世间有了落脚的地方。”

那一晚,月光透过读书窗,油灯的微光里,汝珍想起了陶渊明《读山海经》时“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的赞美,于是,从书架上取下《山海经》,沉醉在先民们的想象中,徜徉在河之畔、山之巅。各地的奇风异俗、奇人异事和神怪的草木虫鸟鱼兽,天上的神仙都奔来眼底。

他静静地读下去:“君子国在其北。衣冠带剑,食兽,使二文虎在旁。其人好让不争。有薰华草,朝生夕死。一曰,在肝榆之尸北。”(《海外东经》)“君子国”,多叫人向往的礼乐之邦的故事。“大荒之中,有龙山,日月所入。有三泽水,名曰三淖,昆吾之所食也。有人衣青,以袂蔽面,名曰女丑之尸。有女子之国。”(《大荒西经》)女儿国,女性也能成为社会的中心”。还有,羽民国、长臂国、大人国、聂耳国、黑齿国、无肠国、不死国……

他兴奋地自语,我要让每一国度、每一族群、每一座山、每一条河、草木、虫鱼、鸟兽都拥有自己的名字,于是,山川河流草木虫鱼鸟兽都有了美好的名字,每一个生命都得到了应有的呵护,都拥有了诗性智慧、前世今生。

那个午后,从后园到居室,过东院,回中院,在石榴树旁盘桓,一个问题一直在他的脑子里跳来跳去:何时枝间子初成,何时榴花照眼明呢?许多年以后,他在著作的最后一回里感慨:嗟乎!小说家言,何关轻重?消磨了十数多年层层心血,算不得大千世界小小文章。自家做来做去,原觉得口吻生花;他人看了又看,也必定拈花微笑。是亦缘也。

那一天,文学史家们未必在意,但文学史上这部熔幻想、历史、讽刺、游记小说于一炉的《镜花缘》,在它作者的心里,已经生根成形。

200多年后一个下午,桂花香散,石榴在枝,青枫飘摇,皂荚簌簌。天井里,阳光透过竹叶,静静地落在身上,落在地上,落在不知名的花上、草上,洒满每一方寸土,染亮每一小片光阴。多美的景象啊,是的,真美。我也有缘,在馆中流连,倾听着草虫与叶在风中的低吟:榴明皂亮桂香浓,天井辉光今古同。青枫曲水镶玉竹,不谢之花在镜中。

多少年前,这天井里的辉光,一定也曾洒在李汝珍的身上、心上,把他的世界,照得通透明亮。今天、多年以后,又有多少人感受得到他的心上、他的《镜花缘》里四时不灭的辉光。

作者简介:袁春波,男,1970年生,中学高级教师。有散文《荷塘上的不同风景》《超凡脱俗张家界》《青铜时代》《仰望东坡》等20多篇在《名作欣赏》《连云港文学》《张家界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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