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端端喘得有些厉害,哀牢山的顶峰近在眼前,手机海拔测量软件显示这时海拔已超过3000米,她知道自己应该是出现高反了。

同行的小姑娘苏羽心细,率先发现不对劲,折回来搀扶她:“陈姐,怎么了?”

端端只觉得胸闷,愈加喘不上气,渐渐手脚疲软。

导游是当地人,说着一口方言,告诉苏羽找点红景天泡水给她喝。

苏羽手忙脚乱翻开背包,端端背靠一株银杏树坐下,深秋的树早早落了叶,地上散落了几颗成熟的银杏果。端端伸手想捡起,指尖刚触到,淡黄色的小果子便骨碌碌滚远了,她的意识随这枚小果子一同远去。

最后抬头时,眼前似乎出现一道模糊人影,是个男人,她努力想要看清他是谁,视线里仿佛笼着浓雾,她看不真切他的面容。

要是能在这儿遇到贺庭就好了,端端失去意识前,这样想到。

1

端端十七岁以前的记忆都和松果巷缠绕在一起,松果巷别无特色,弯弯绕绕的弄堂,青石板铺成的路,几十户人家挤在这条不足百米的小巷里。

遇到贺庭是在那年的大年三十,端端扫开一片雪,在弄堂口跳房子。

家家户户都在热闹地准备年夜饭,她家厨房传出声响——桌子重重倒地的声音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雪花一片片飘下,端端转身回到起点,意外见到录像店门口坐着一个青年,他带着笑意打量她:“我看你都在这儿待了两个小时了,还不回去吗?”

她记得这家店上个月才开张,弄堂里的孩子喜欢租借动画片带回家让家长用碟机播放,录像店的生意勉强尚可。

此时父母的争吵远没有结束,她冲他轻轻摇头。

雪越下越大,北风呜呜咽咽吹起来,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端端将手揣在口袋里试图让自己暖和一些。

“要不要进来坐会儿?”青年低沉的嗓音适时响起,他把可拆卸的门板一块块装回去,留下仅容一人通过的空间。

端端实在太冷,屋子里升了炭火,她紧紧挨着那唯一的热源坐下,好奇地抬头看四周。门店只有十来平米,货架上摆满碟片,墙上挂着把吉他。

他打开煤气灶煮面,捞了一碗放到端端手里,她下意识又要摇头,他指了指灶台上的另一碗面条:“小鬼,我给你试过了,没毒。”

端端被他逗乐,抿了抿唇角:“谢谢你。”

外头陆续有小孩子放鞭炮,噼啪声远远传开,衬托得屋里越发安静。他起身打开碟机,把一张港片放进去,几秒钟雪花屏过后,显示屏上浮现四个大字:大话西游。

这部电影是六年前在香港上映的,看过的人并不多,端端被剧情吸引去,几乎目不转睛。

很久后端端的母亲风风火火闯进来,指着端端破口大骂,她红了脸放下碗和母亲回去。出门时她放慢脚步回头看时,他露出一口白亮齐整的牙,微笑着冲她挥手道别,并没有因她母亲的胡乱指责气恼。

应是从那时起,端端就觉得贺庭的笑意莫名令她安心。

于是在那天的日记里,端端这样写道,今天认识了一个有趣的新朋友。

2.

她再次去拜访贺庭的录像店是三月末,而在此之前,他的小店关门长达一月。她去城隍庙买了份蟹黄汤包给他捎过去,他坐在门口摆弄相机,神情专注认真。

春风拂过,弄堂口种的几株梨树飞花如雪,第四十七片落到地上,贺庭总算注意到她。她背着帆布书包,肥大且不合身的校服套在身上,跟面口袋似的。

她递出饭盒,声音细细轻轻:“喏,给你的。”

贺庭收起相机,看是她,笑了笑:“我记得,上次的电影你还没有看完,要继续看吗?”

端端再一次跟他走入空间逼仄的录像店。

影片结尾,紫霞仙子死在至尊宝怀里,而至尊宝选择成为孙悟空,护送唐僧西行取经。

她失神良久,侧过头望向贺庭,他并没有和她一起看电影,而是在摆弄手里的相机,一张张照片闪过,最后定格在一张合照上,是他和一个长发女孩子的合照,他搂着她,两人笑的很开怀。

见端端盯着自己手里的相机,他并不避讳,笑着告诉她:“这是我女朋友。”

端端扯起嘴角笑了笑,门口传来一阵小孩子的打闹声,她有一刻的呆怔,回过神后抓起书包夺门而去。

她说:“我得回家写作业了。”

端端说不上来贺庭于她而言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她清楚明白自己期待再次见到他,尽管在此之前他们只在除夕夜见过。落雪的深夜里,他收留无处可去的她,陪她一起看电影……她把这种情愫归结于对年纪稍长的同辈人的依赖,毕竟她曾经十分渴望能有一个哥哥。

那天以后,端端有意避开贺庭,每回经过弄堂口的录像店,都会骤然加快脚步。散学后,小孩子们都喜欢挤在小店里叽叽喳喳讨论动画片,贺庭很有耐心地帮他们挑选,有时他抬起头,视线瞥到她身上,她把头埋得低低的,像一只退缩的鸵鸟。

后来端端的父母争吵升级,两人大打出手,父亲在饭桌上用瓷碗砸破了母亲的脑袋。她冷静拉着母亲出了屋子,用公共电话打120叫救护车。

救护车走后,端端垂手站在梨树下,忍耐众人投来的同情目光。后来看热闹的人慢慢散了,她依然站在那处,无助地抱着双肩蹲下身,很小声的哭,不敢打扰到任何人。

待她哭够,站起来时,不远处的录像店亮着灯,贺庭坐在门口,问她:“要不要先来我这儿写会儿作业?”

他支起一张小桌子放在灯下,就着白炽灯泡昏黄的光,端端摊开作业本写英语日记。

夜深的时候贺庭给她端来一杯热牛奶,她小口的喝着牛奶,突然问道:“你是从哪里来这里的?”她抱着小心翼翼的神情,想要知道眼前这个人的过往,想要了解他多一点,再多一点。

“云南,我们那儿有座景致很好的山脉,等开发出来了,你以后可以去旅游。”他说。

端端心底浮现出地理课上学过的中国地图,悄悄比划着距离,惊讶地说:“你怎么跑这么远呢?不会想家么?”

他无奈地耸肩:“她是学摄影的,原本在昆明开了家小店,可她希望到更大城市发展,就陪她过来了。”

两千多公里的距离,三十五个小时的火车,因为另一人的存在,一切变得无足轻重。

3

这年暑假,端端劝说母亲和父亲办理了离婚手续,父亲净身出户,只身搬离松果巷,老房子归母女俩。她和贺庭说了这事,贺庭问她:“向来都是劝和不劝分,你这做女儿的怎么劝他们离婚了?”

夏夜的空气闷热粘滞,就连晚风里都带着燥热的气息,端端和他并肩坐在门口,将两腿伸得直直的。

“啪”地一下,端端拍死一只停在她小腿上试图吸血的蚊子。

“或许年轻的时候他们相爱过,但现在感情已经被十几年茶米油盐的枯燥日子消磨殆尽,人生方向不再相同的两个人强行绑在一起,只会越来越怨恨彼此。”她说。

“小鬼,你看得倒挺透彻的。”贺庭打趣他。

短发堪堪齐肩,拢在脖颈间,有些痒,端端以五指为梳理了理,背上书包站起身:“我得回家了,明天见。”

走出一段路后,贺庭喊她:“嘿,端端。”

她闻声回头,正是在这一刹那,贺庭举起相机按下快门,把站在明灭光影里的她永远记录在照片里。他说:“记住,以后要过得开心些。”

端端微笑着冲他挥手道别,转身后唇角的弧度越来越深,她嗅到晚风拂来的花木香,清新淡雅,与这个宁静的夜晚相得益彰。

第二天放学端端才知道贺庭的录像店让人给砸了,上百盘录像带被扔出店外,凌乱散落在雨水里。

他的摄影师女友变心,劈腿圈内小有名气的男模特,贺庭不肯答应分手,于是那模特出面找朋友砸了贺庭的店。

端端在松果巷附近的小医院找到贺庭,他的额角被啤酒瓶砸破,缝了十来针,右眼眶乌青肿胀,模样要多狼狈又多狼狈。

贺庭捂住额角问:“你怎么过来了?不用上课吗?”

“这两天学校办运动会,高中部放假。”端端应道。

风很大,雨势也不见收,他们一起在医院门口的早点店吃了碗馄饨。结过账,她撑开雨伞,视线飘向雨幕:“我只带了一把伞出门,我先送你回去。”

路过十字路口,贺庭意外停了下来,他从她手里夺过伞柄,温柔地注视着她:“端端,知道吗?你一直都不会说谎,当你想骗人的时候,总是会无意识多出一些不自然的小动作,譬如视线无处安放。”

端端仰头看他,信号灯已变成绿色,而他们仍停在斑马线上,陌生的行人撑伞匆匆经过他们身侧,雨幕之下,世间一切骤然褪色,她的眼中只剩下他。

“你背了书包出门的,胸前别着校徽,所以今天学校肯定没有放假。”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现在是九点半,你应该还能赶上第三节课。高中学业这么紧张,你倒好,想了法子翘课。”

4

贺庭的录像店没有重新开张,很快,他的事就传遍了松果巷。端端吃完生日蛋糕出门时,陈妈妈特意叮嘱:“别和那小子走太近了,他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端端抓起外套,推开门快步溜了出去。班上女生相约去附近的艺术街逛逛。那里头开了好几家清吧,生意不错,平时常有音乐系的大学生驻唱。

端端胆子小,几乎是被她们架着去的。

小女生们其实只敢在清吧玩,一边摇着骰子,一边很小声地和朋友们点评周围的文艺男青年们。有人在弹奏吉他,曲子欢快明朗,把小女生们的注意力吸引了去,端端抬头望了望,贺庭抱着吉他坐在中央舞台,他专注于弹奏手中乐器,并未注意到她。

这些天贺庭在酒吧弹吉他赚生活费,在此之前端端从不知道他有这门手艺。

端端没有说破在酒吧见到他的事,她每天写完作业都准时蹲守,每回都能见到他,有时为别人伴奏,偶尔也边弹边唱的来一首。

十天后,端端被他抓了个现行,贺庭比往常早下班半个小时,刚好和从酒吧出来的端端遇上。他把吉他装在盒子里背着,手里抱了厚厚一摞乐谱,目光掠过她,冷冷清清的。端端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像只受惊的小动物。

他叹气说:“早点回去吧,很晚了。”

端端跟在他身后,踩着他那道长长的影子:“你最近都很不高兴。”

“没有。”他纠正她,“我没有不高兴。”

端端不想同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他反正不会承认,她踢着路上的石子走在前面。

这个点公交已经下班,路上行人三三两两,街道冷清的很,贺庭忽然想到一件事:“你每天都是这样走回去的吗?”

她淡淡“嗯”了一声,从酒吧回松果巷步行需要半个小时,她并不觉得这段距离很长。

“这样很危险,尤其是你一个女生……”他拿出大人惯有的架势,显然是生气了。

“贺庭。”她向他走去,“今天是我的生日,十八岁的生日。”

她其实欺骗了他,她的生日早在半个月前就过完了,可她想借生日的由头,把那份礼物送给他。

是一条银手链,她攒了整整大半个月生活费买下来的。

他看着她,失神片刻,才低声说:“抱歉,端端,我……”

“你把手给我。”她打断了他,眼底藏着狡黠的笑意。

他果真很听话地把左手给了她,她拿出手链为他戴在手腕,低头吻了吻他的手背,闭上眼睛轻声说:“贺庭你看,我的链子把你拴住了,以后我来喜欢你。”

很久后她才等来他的回复,他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生日快乐,小鬼。”

她睁开眼,那一刻,他的眼里藏了整个星空。

“松果巷的门面到期,我很快就会搬走了。”他笑了笑,“你年纪还小,也许过个三两天你就会发现校园里有许多比我优秀的男生,他们才真正值得你认真考虑。”

5

贺庭离开松果巷时没有带走什么,他把未受损的录像带分给了弄堂里的孩子,端端也分到几盘,其中一盒是大话西游,除夕夜他陪她看的那部电影。

端端问他要了联系方式,他犹豫再三还是给了。她合起掌心,紧紧攥着誊着他电话号码的纸条,笑着告诉他:“你愿不愿意和我打个赌,赌我一年后会不会再联系你?如果你输了的话,就请你认真考虑我一下。”

贺庭眼里有诧异,最后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之后的一年里,她念书比以往更加勤奋,高考成绩意外不错,却在填志愿时和母亲起了争执。

陈妈妈想让她去念金融,可端端执拗地选了摄影。

大一入学这年,端端拥有了第一台属于自己的单反,第二年,松果巷整体拆迁,开发为商业小区。推土机轰隆隆开进来,旧民居成片倒下,弄堂口的几株梨树被伐倒拖走,一切不复往昔。

梨花落满地,端端捡起一片,她一直没有联系过贺庭,有时忍不住想,他是不是还待在这座城市?

仅是想念,却无问候。

他和松果巷一道被遗忘在时光里,这意味着她的少女时代的结束。

上大学后端端的优势才真正显露出来,细胳膊长腿,五官端正,皮肤白皙,海藻般浓密的长发。同系男生里不乏追求者,大二那年她接受了一个玩轮滑的男孩子。

起初男孩子对她很上心,端端始终无法适应这段亲密关系,她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恋人,可他说:“端端,你其实并没有多喜欢我,你的情绪全部写在眼睛里。”

她别过头,低声为自己辩解:“没有,我没有不喜欢你。”

过了两个月,男孩子劈腿轮滑社认识的一个学姐,端端知道后,平静地和他分手。

她没有丝毫的生气,相反感觉到一种解脱,因为这场短暂的恋爱让她意识到她心里还住着一个人。

她反反复复点进短信编辑框,片刻后又选择跳出,午夜倒计时响起,电视机里播报着春晚直播跨年。她蜷在被子里,终于鼓足勇气,把倒背如流的十一个数字输进去。

新年快乐,你在哪?

过了很久,久到客厅里的母亲关了电视机,端端几乎快要睡着时,手机弹出一条讯息,只有两字:端端?

贺庭在城西与朋友合办了一家乐器行,名叫“等风来”,端端找过去时,他在给小朋友们上吉他课。

端端没有打扰他们,在远处用相机拍下这幕场景,穿牛仔外套的青年坐在小孩子中间弹吉他,神色温柔。这节课一共上了一个半小时,端端一直站在门外等,终于,他收起吉他,把小孩子一个个送到前来接送的家长手里。

这时天色渐晚,路灯一盏盏点亮,端端喊他:“贺庭。”

隔着两扇玻璃门和喧嚷的街道,他向她望来,带着诧异,带着惊喜。

端端扬了扬手里的相机,穿过街走向了他:“教授布置的课后作业,我到城西这块来取景。”

他笑:“好巧。”

其实彼此心知肚明,这并非巧合,世上许多巧合都是精心设计的重逢。

古漪园的荷花开了,端端买好门票邀请他一起去赏花,他面露犹豫,端端把门票塞到他手里:“我等你,下午四点半闭园之前,我都会等你。”

她在莲池边支起相机三脚架,拍了一张又一张照片,始终不满意。转眼日头西斜,游人零零散散往出口的方向涌去,她收起器材,知道他不会出现,这一次她再也等不到他。

园子里乔木郁郁葱葱,空气里弥散着荷花的淡淡馨香,隐隐又夹杂了一丝水汽。六月的天如孩子的脸,说变就变,转眼又要下雨了。

端端出门时忘记带伞,相机不能淋雨,她加快步子往外走。

突然间,有人喊她:“端端。”

贺庭小跑着追上她,从她手里接过笨重的三脚架:“抱歉,有事耽搁,来晚了。”

端端心里突然乐了起来,偏偏佯装生气:“快点走,要不然赶不上回学校的公交。”

6

后来的事,不过是他们顺理成章在一起。

贺庭的乐器行需要有人看管,他空暇的时候并不多,端端的学业也到了紧张的时候,跟随导师四处采风拍照。她并非天赋型选手,但好在她足够勤奋,为了一张蜂鸟停在花蕊上的构图能够守在三脚架旁等候三四个钟头。

他们约在周末见面,像热恋中的情侣那样约会,看电影。每次他送她回学校,她都喜欢跟在贺庭身后,悄悄踩住他的影子。

贺庭把她拉回身边,不解的问:“你在干嘛?”

“你没听说过那个传说吗?如果你能踩住一个人的影子,那么这个人一辈子都不会和你分开。”端端说。

他失笑:“这是小女生才会喜欢的故事。”

她嘴里含着颗太妃糖,吃得两颊鼓鼓的,像是生气了的模样。

贺庭抱了她,将她的脸摁向自己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问:“我们年后去杭州玩吧?”

端端记得他们是第二年开春去的杭州,正值换季,赶上她皮肤过敏,脸上长了许多红疙瘩。贺庭特意给她拍了很多堪称黑历史的照片,端端跳着去抢,他高高举起相机。

她终究放弃,撇下他一个人沿着西湖长提往前走,杨柳拂堤,远处烟水渺茫,别有一番景致。

贺庭追上来,揽过她的肩:“生气了?”

端端摇头:“真的丑死了。”

他忽然低头,吻她泛红的面颊,在她耳边轻声说:“不丑,很好看。”端端眨眨眼,觉得脸颊越发的痒了。

湖面上游船络绎不绝,他们坐船去湖心的小瀛洲,那块有曲桥,九石狮,先贤祠等景点,更重要的是,有三潭印月。

无论端端如何调整角度,始终只能拍出两座石桥,眼看着太阳快落山,小瀛洲也要闭岛,她不禁灰心:“这次没法交差了。”

贺庭帮她收起三脚架,说:“也许根本就拍不出三座石桥呢?”

端端挽着他的手臂,和他登上回去的游船,她依偎在他身旁,水汽熏蒸,她有些晕船。贺庭腾出一只手抱她,她突然开口,声音闷闷的:“贺庭,你以后想去哪儿?”

“如果有机会的话,想回云南,我喜欢大山,很早以前就想过以后当个护林员。”他顿了顿,又问,“是不是觉得我这人特没志向?”

端端闭上眼睛:“那等我毕业了,和你一块儿回云南,我还没去过那里呢。”

他不说话了,只沉默着。

游船靠岸,端端请摇撸的大叔帮他们拍了一张合照,她靠在他怀里,笑容明媚,他的唇边亦扬起了不小的弧度,而他们身后,是日落时分的西湖。

后来新版人民币发行,一元人民币的背面印着三潭印月,三座石桥堪堪在同一水平线上,端端想,摄影师一定是用电脑做出来的,因为她去过三潭印月,根本拍不出这种效果。

7

苏羽问她:“陈姐,你们后来怎么样了?”端端捧着红景天花茶,笑着说:“分手了。”

因为贺庭等到了要等的那个人,苏禾风。

她没想到四年过去,苏禾风会再次联系贺庭,更没想到的是,贺庭会为了苏禾风与她起争执。她不止一次在乐器行撞见苏禾风,她听说了苏禾风的境遇,相恋四年的男友骤然移情别恋,而苏禾风为了他甚至在更早前就放弃了摄影,专心在一家小公司做文职工作。

端端忍耐着,她希望能等到贺庭亲自跟她解释这件事,可他从没主动提起过。她仿佛又变回了弄堂口那个畏怯胆小的女孩子,她害怕他会再一次离开她。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和他断了联系的那两年里,她经常做梦梦到自己站在巷子口,漫天大雪里,松果巷漆黑一片,再无一盏灯亮着,她被彻底抛弃在黑暗之中。

同样,也不会有一个青年从录像店走出来,对她说,要不要进来坐会儿?

他们之间突然从往昔的亲密无间,变得只剩下无止无休的冷战,她如果不主动去城西找他,他就不会来见她。

这状况一直持续到大三下学期,系里面有个出国留学的交换生名额,端端成功入围,她给贺庭发短息,他只回了两字:恭喜。

她没有考虑过出国求学,贺庭还在上海,她不想和他分开太久。

但他对这件事丝毫不上心,他压根不在意,端端觉得,她有必要好好和他聊一聊了,聊苏禾风的事情,聊他们之间并不明朗的未来。

她约贺庭在他们从前常去的奶茶店见面,午夜十二点,小店打烊,她捧着一杯凉透的果茶起身出门。

外头在下雨,深秋的雨带了刺骨寒意,她并不觉得冷,只麻木地往回走。回到宿舍时端端浑身衣服湿透,她脱下外套拧干,扔在一旁,手机突然亮了,弹出一条短信。

发信人是贺庭,他说,端端,对不起。

她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迷恋上打游戏,学业一落千丈。陈妈妈到学校找她,把她接回家住,阳台上养着十几盆花草,每天按时给花草浇浇水,闲下来时摆弄照相机,可很少主动开口说话。

陈妈妈眼里噙着泪,对她说:“端端,你不是一直想学好摄影吗?去国外进修吧。”

她同意了去美国交换,一年后又顺利申上硕士,在国外呆了好几年,辗转世界各地拍摄。渐渐的,她的作品拿了奖,而陈端端这个名字也开始被人熟知。

在肯尼亚的马赛马拉国家公园,她拍下了那张让她斩获圈内摄影大奖的作品,成千上万的角马奔跑在平原,尘土飞扬,背景是一轮橙黄的落日。照片里蓬勃向上的生命极具感染,赞美如潮水般涌来,她却拒绝了导师提出的继续深造的提议,买一张机票回了国。

陈妈妈年纪大了,身边没人照顾,平时难免会想念女儿。她直到27岁这年,才与母亲彻底达成和解。

她在国内的知名报社找了一份摄影的工作,空闲时就陪陈妈妈出去旅游,距离飞机降落还有很久,母女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陈妈妈说,端端,我记得咱们住在松果巷的时候,你和巷子口开录像店的小青年玩得很好。

她扭头看着舷窗外的团团白云,却听到母亲说了一番让她瞠目结舌的话。(小说名:《时光之海》,作者:归归归归嘘。来自:每天读点故事)

查看原文 >>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