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各庄从什么时候成为城中村的,还真不好确定是哪一天,我知道它的时候,只是个庄稼围合、水坑渠垄的郊村。

  

  

  那时候描述周各庄村的标志,有一个词儿——周各庄水坑,后来叫鱼坑。

  鱼坑有两个,一南一北,南边的方整,北边的散乱,南边的小一些,北边的大些。

  八十年代时,我就在南坑东侧上班,叫群众艺术馆。馆里吹拉弹唱的多,隔着墙头也能有水的回音。到了暑期,水坑就是绘画班的写生地,也是音乐生咿咿呀呀练声的地方。

  这个鱼坑两边是土路,四周是斜坡垂柳,常年有水。白天有风,清水荡漾,夜晚有月,隐影婆娑。

  我每天穿过它,早早熟悉了它的味道,刮北风是水气湿香,刮南风是庄稼沁甜。

  新华路和金光道交口有个星光包子铺,包子铺的门口就是现在万达把角儿主门口的地方。从这里往北走到爱民道路口,不远就是地头儿了。

  

  

  往周各庄拐,顺着路旁,有一个自然水沟,有时有水,有时没水。记得路东有一个杏花村饭店,是低于路基的,我们还用棕色的粗瓷碗喝过酒,酒是廊坊自产的龙河春,因为草书春字书写形状的缘故,人们习惯叫它龙河套。

  在水坑边是看不到老体育场最高建筑檐头和城缘轮廓的,周各庄自有它一片独立的田园风光。

  村子里就是一条东西大道穿过,也就是现在的爱民道。

  道东头儿的水坑是很大的,说是鱼坑,钓鱼的人并不多,是野趣丛生灌木围绕的地方。

  村子里的路,是泥泞的,两边的红砖房是整齐的。南北胡同也不窄。门洞口都是一个模样。街头树木很少,露出来路边的斜土坡。当时没有门店的概念,家家都白天关着门。记得逢年过节,家家门垛儿贴着红对联,盈满着年味儿。

  那时候的对联词句少,大多都写欢度春节,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度”字大多被写成“渡”字,好像这年是不容易鳧水过去的。

  南边的鱼坑,有了永丰道后就慢慢填满了。北面的鱼坑,随着爱民东道的修整和扩宽,也弱小成像南坑一样方整的水坑,多了人们在傍晚的垂钓。再到后来,鱼坑没有了,剩下巴掌大的水景,被挤兑在公园园林的中间,成了鱼坑的最后的守望。

  那时廊坊是地区建制,人们称谓城区单位都叫地直,地改市后,把地直换叫市直,还习惯了很长时间。

  那时的廊坊,除了管道局等中省直机关,很少有外来人口。随着新华路北沿,爱民道东沿,周各庄成了骑车来去方便的村子。

  市直当时是分房制,年轻人没有房子,只有租赁一个地方等待。一时起,周各庄成了市直各单位和管道局年青人的临时婚房聚集地。有条件的租一间正房,没条件的大多租配房。

  管道局比地方优越许多,每逢月底,周各庄大喇叭就喊:大家注意啦,管道局又涨工资啦,菜价该涨涨啊,房租也要快涨呀!

  记得下班去串门聚会,都往村子里去,炒一二个菜,一瓶龙河春,一天就过去了。

  进院子,门窗大敞四开的是房东,门闭窗帘拉紧的是租户。这半掩的门户,是租房人等待人生天亮的期待和忍耐吧。

  晨起,就听到稀里哗啦的自行车响起来。周各庄的各个胡同颠簸的路上,多了很多骑车驮着大人孩子往城区赶路的身影。

  傍晚,每个院子都响起锅碗瓢盆忙碌声,那时候,燃气还少,点的蜂窝煤,村街门口,都有一个半人高的小棚子,里面都码放着黢黑的蜂窝煤。

  那时的廊坊,住所儿有两个地方很明显。一个是统建楼,一个是周各庄。

  统建楼是分配到体面市直房子的人,周各庄就是等待市直分房的翘首者。

  也许从爱民道和新华路交口百货大楼的兴起吧,廊坊的商圈,从三角地、地百转移到北边儿。

  北边儿的氛围好起来,周各庄的沿街户就把院落变成店面,从建材到饭店,从美容店到洗脚行,又从保健室到烧烤街。都是从清净到热闹,从有序到繁杂。

  这个时候的村子,各地口音的人多了起来。本地户主都去住楼房去了,住在这里的人家,都是寄宿和做生意的城漂者。主人少了,狗多了;扫街的少了,垃圾多了。晚上除了沿街的门店烧烤的烟熏火燎的热闹外,城中深夜最黑的地方就是村子胡同。有月亮的晚上,会看到水渍滩成的倒影,走起路来,要蛇形弯跳,不然就会把鞋子走脏。

  那日子村街死角多,散乱脏成了路过人掩鼻屏息的地方。

  村子南街口有一个朱子烧烤,羊腰子烤的好,到后半夜还有骑车围拢摊位吃烧烤的人影。村子北街头儿,建设路南端,有一个张老三烧烤,后来就成了小吃店一条街了。一年三百六十天,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有饭吃。所以成了人们正餐后酒兴未尽的畅酣地,每到夜深,杯盘交错,人声嘈杂。夏季的晚上,总有酒后滋事和斗殴的,听口音又大多是外地人居多。

  ……

  现在,无论房东和房客,都不见了。周各庄被新世界、浙商广场和新朝阳广场商圈替代。最破旧的地方,升起来最新鲜的地方。这替代一棵棵庄稼的大楼耸柱,把耕地产量提高到和金子一样昂贵的地步,原来的收获希望变成了现在的收获欲望。

  

  

  周各庄村民集拢到一片楼群里,叫了周各庄新村,大队部成了街道办事处。原来哭着喊着要农转非的人们,这次被不情愿的转了“非”。这不是非农业的“非”,而成了“非”城市的非。非城市居民,面临再也没有了土地被拆迁的资本,从此飞到城市糊口的大潮里。

  想必,多少住在楼房,数着钱的老周各庄人,在怀念那平房大院,月进租银,一亩三分菜园子的日子。

  人,往往失去的就是你想拥有的,而翘盼得到的未必是你想厮守的。

  

  

  一个城市,除了土著人,必须有外来的移民涌来,才能注满活力。看似街头的繁乱,实际是城市漩涡的吸引力在增加,是地域动力的增加。漩涡的杂草芥沫漂浮,是内外动力的巨大推力而为。在这看似无序的组合里,暗地里的一个城市改版的整理已经开始,这种整理是天然形成的,是天时地利形成的人潮涌动,污垢的背后有着更大的正能量推动力在长成。

  周各庄是每一个城中村的缩影,一个静寂的乡村,被城市从边缘推向棚户区的尴尬,又从被遗弃和改造的对象推向拆迁户的暴富光辉。看似被城市蔓延裹携的被动背后,也有村子人们的主动融入和投入。一个外来人口的侵入和占领般的退让,不只是房租一个简单的经济利益而驱动,还有村子当辈和后辈们的观念改变。城市的发展,让城中村有远见的人,也能看到被拥挤无缝的乡村田园,能推开一扇另透的窗户。

  从这个意义上讲,城市是移民的乐园,是土著的守望。渐渐,城市的主流不在是这些城中村儿的土著人,许多移民的外来人成了这个城市的主宰者。经济界精英,行政界才干,文教卫英才,社会服务大军,社会各路人马的驻脚,就连小偷儿都看看,是否油水浓厚的地方,才能落脚藏匿。

  城市,就像大江洪水暗涌,夹杂着混浊和碎屑流向清澈无痕的大海。

  人类就这样从农耕流向城市,进而智慧移交给机器人成为城市寄生的物种。这种物种在用退化了的四肢爬向更高的天际,想必那时候的城市,也像今天的城中村,被人类遗弃,居住到任何一个星球。

  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地球村的村民。

  地球也将迎来拆迁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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