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红 闫红和陈思呈

我有一个闺蜜群,里面十来个人,从60后到90后都有,就是那种自在闲散有一搭没一搭的群,跟女生宿舍有点像。

前几天晚上,也不知道是谁,忽然说起电视剧《芝麻胡同》不错,群里立即就沸腾了。你一言我一语的,有人说喜欢林翠卿,有人说宝凤也不错,有人说虽然吴友仁十恶不赦丧尽天良,但也还有一丝人味儿;还有人说就喜欢那种气氛,导演纪录片式的拍摄手法,极大地还原了老北京的气氛,满足了自己这个“北平控”……

我高冷的闺蜜们,居然都在追这部年代剧

群里这种百年不遇的热闹场面让我震惊了,一直以为这些人都不看电视剧呢。她们说平时确实不怎么看,可巧不巧地遇上了,就看下去了,很久没有看过这么好的电视剧了。

哦,我也是,怎么这么巧呢?于是我也跟她们开心地聊下去了。

我高冷的闺蜜们,居然都在追这部年代剧

夜谈结束之后,我久久不能入睡,瞎操心爱总结的习性,让我忍不住要想想,为什么这部电视剧,能让我这些嘴刁的闺蜜们这么喜欢。原因很多,有一条很关键,这部电视剧里的人与物,都不是功能性的存在,不是剧情的仆人,相反,他们一花一世界,各有各的精彩。加在一起,叙事之外,还还原了一个时代。

我高冷的闺蜜们,居然都在追这部年代剧

《芝麻胡同》是个年代剧,以1947年的北平为北京,男主角严振声是沁芳居酱菜店的当家的,为了做出最好的酱,他带着当保镖的大哥去丰润马驹桥进豆子,路上大哥被出来打劫的兵匪打死了,他亲爹不乐意了。

他亲爹和他大哥都姓俞,严振声从小被过继给了舅舅,俞老爹认为过继出去,就不算俞家的了,这大儿子没了,就逼着严振声再娶个老婆,给俞家当家立户继承香火,他看中的人选是王鸥演的牧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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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春花是个孝女,为了赚钱给重病的爹治病,在六国饭店当女招待。美艳如她,在那种复杂的环境里,肯定没法太平,已经有了三房老婆的国民党军官吴友仁在餐厅里直接骚扰她,偶尔到此的严振声看不下去了……

严振声和老婆林翠卿感情不错,但是和牧春花过了几件事,好感顿生。乱世中人,本来就有想要靠近的愿望,加上他爹一天到晚要死要活逼着他娶老婆,他和牧春花的婚事,就成了推动剧情发展的关键情节。

剧情就是这么个剧情,看上去很简单,处理起来并不容易。何冰怎么才能演出那种迫不得已和正中下怀交织的复杂?刘蓓怎样突破“大奶”“正室”的脸谱化,演出内心的酸甜苦辣?牧春花这个角色尤其不容易,一不小心就“绿茶”或是“傻白甜”了,要让观众认可,必须展现出一个有血有肉的乱世佳人。而这些问题若是回答好了,就能受到包括我的闺蜜在内的广大观众的真心喜爱。

《芝麻胡同》回答得不错,每个角色都有办法把观众引入自己的内心世界,有个闺蜜说,她看到谁说话,就觉得这人说得有道理,这就是人物立住了,让观众跟随TA的视角,而不会摆出上帝视角的冷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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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普遍认可林翠卿这一形象,她刀子嘴豆腐心性格直爽,当家管事一把好手,各种粮食蔬菜什么季熟什么季收什么季开花都门清。最初完全不能接受丈夫再娶,但她到底是识时务的,于是不断地在接受与拒绝之间游移。对于牧春花,她嫉妒与同情兼而有之,那种微妙的转换,特别考验演员功力。刘蓓的表演,是流畅的,丝丝入扣的。

严振声面临着更大的困境,对于牧春花,固然是情有所钟,对于林翠卿,也是不能分离,在两个女人之间,他的快乐与痛苦都很真实,俞老爹非要他和林翠卿离婚时,严振声说,我懂的这点人事,都是翠卿教我的。

闺蜜之一说,她看到这里时,都快感动哭了,廖一梅有言,“在我们的一生中,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严振声无法对林翠卿从一而终,但他对于林翠卿这种了解,不但在那个时代,就是现在,也是稀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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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蜜自己也感叹,她以前可没想到,自己有天会被《白鹿原》里鹿子霖那张脸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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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普遍认可导演对于普通百姓生活的精准把握。首先是从时代背景、生活环境中的营造中还原真实感,让人对发生在“这里”的故事有亲切感。

比如这部戏里对腌制这个古老工艺描述很专业也很细致,林翠卿跟俞老爹说自己的苦衷时,就是用酱菜做比喻。

她说,做点心是一百斤的面三十斤的油二十斤的糖,出货它就是一百五十斤,一点都不糟践。可腌菜呢,一百斤黄瓜三十七斤盐,腌出来就剩六十斤了,再加上六十斤甜面酱,最后只能出四十斤甜酱瓜。新人就跟这点心似的,加了芝麻加了蜜,不嫌多也不嫌腻,老人吧,它就跟腌咸菜似的,时间越长分量就越少。

这个比喻将自己的失意,表达得精准传神,但又不显卑微,一听就是酱菜铺的当家太太。我是深夜看这段的,居然给看饿了,这种对于一个饽饽一道咸菜的认真,是困顿生活中的讲究使然。

还有依附吴友仁的那个粪霸,太有生活经验了,老舍以前也写过类似的人物,老北京四霸天之一就有粪霸。

其次,就是对生活细节的营造,我特别爱看宝凤秀妈和郭秉聪他们闲扯,那种场景非常有时代感,也有我曾经熟悉的邻里关系,久违了,这次像是被导演带到胡同里跟他们生活在一起。

导演的手法是浸入式的,在这种氛围中,你更能感觉到每个人物的心态,比如说林翠卿的丫鬟宝凤,她有自己的小九九,想嫁给严振声,麻雀变凤凰,关键时刻又能慷慨大义,小人物的自我突破令人动容。而那些生活细节铺陈,让她的形象更加鲜活,让人相信这种美好,也向往这种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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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珠玉般镶嵌在人物言谈里的北京俚语也让人着迷,最难得的是个恰恰好。比如那位木子爷,他暗示吴友仁,严振声准备干掉他,就用了一句俚语:“没钱不卖看家狗,有钱不找活人妻”,吴友仁马上就明白仇家是谁了。

类似的还有:喝酱油耍酒疯——闲的;丫头拿钥匙——当家不做主;盖张纸儿都哭得过儿了——形容特别惨。那种响脆的京腔,是不是有点像《红楼梦》里王熙凤鸳鸯她们的语言艺术?

好了,说到这里,我似乎都在拿闺蜜说事,那么我自己呢?我最爱看的是严振声千头万绪,被吴友仁整的七荤八素,也还能乐呵呵的。李渔曾经说,冬天怎么哄自己高兴呢,就是假想自己行路之人,备受风雪之苦,再想想在家的快乐,那么就会觉得无论寒燠晦明,都应该开心得不得了。说句不太正确的话,看严振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麻烦,真的很治愈。

从一开头,他的处境就不妙,世道不好,又缺钱,生意难做,还把哥哥给弄没了,无论哪一件,都能化作心头的愁云惨雾,但你看人家严振声认真地捉急过吗?

我高冷的闺蜜们,居然都在追这部年代剧

不管是缺钱挨打坐牢老婆吸鸦片还是惨遭心上人拒绝,他永远举重若轻,天塌下来没有高个子,他就来踮个脚呗,与其说他是对于命运乐观,不如说他是对于自己笃信的道德乐观,仁义,厚道,不欺心,不履邪径,不欺暗室,使得他总能够在第一时间找到正确道路,剩下的,就交给老天。

所以孔老痴指责他用的不是丰润马驹桥的豆子,他情知兵荒马乱行路难,还是果断决定去丰润进豆子,不敢稍减物力,不敢略省人工。在最为窘迫的情况下,他依然保持着对于道德良知的乐观。

这样的人当然是迷人的。《诗经》里有一首《风雨》,写道: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我以前只当这是一首情诗,认为“君子”是对情人的爱称,现在想来,它说的应该是这样一种情况,即便乱世风雨令人不安,鸡鸣喈喈好像天永远不会亮起来,但只要能看到君子,心里便会平静而喜悦起来。君子的乐观通达散发出的光芒,能够覆盖凄风苦雨,所谓君子,也可以是严振声这样的寻常百姓。

犹记很多年前,我去一个女同学家里玩,她妈妈跟她小姨聊恋爱婚姻这些事。只见她妈笑意微微地说,女孩子找对象啊,就得找你姐夫这样的,不管什么事,到他这里都不是事,他该吃吃该喝喝该乐呵乐呵,跟着这样的人,踏实。

我听得非常吃惊,那个同学的爸爸我也熟悉,其貌不扬,完全看不出有啥长处,而她妈妈眉清目秀,眼角总是有着溪水般的笑意。我一直觉得她爸配不上她妈,甚至还揣测她妈有没有后悔,哪想到,在她妈妈心中,一个男人最为可取的,居然不是才华、外表以及经济实力等等,而是——心大?心大也能成为一个男人的核心竞争力?

如今想想,真的是很有道理,许多时候,动荡感都来自于我们的内心,不乐观的人,制造惊惶,召唤恐惧,能把你的每时每刻变成末日,一个乐观的人,却能够瞬间化险为夷——《风雨》里说了,云胡不夷?

事实上,严振声的这种乐观,是中国老百姓身上普遍存在的乐观,不论什么时期处于什么样的年代,这种特有的乐观是代代传承,在一路风雨中,它使我们免于倾覆,是我们最为重要的精神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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