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书说到两个兰德公司的研究人员打包行李准备去南越。兰德公司主要是在搞兵棋推演，他们推演反叛乱作战已经有好几年了。这种兵棋推演进行一次起码好几个月，甚至长达一年。毕竟靠兵棋模拟实际的作战是非常麻烦的事情。要考虑的因素非常复杂。兰德公司一直是军事分析领域比较强大的智库机构，但是他们也对社会学领域比较感兴趣。对于反叛乱，只靠军事打击是不可能完成的，必须对当地的老百姓搞说服教育，搞思想工作。他们在社会学领域也下了很多功夫。所以兰德公司的研究引起了当时DARPA领导哈罗德·布朗的关注。

哈罗德·布朗也是出自利弗莫尔实验室，后来成为DARPA的领导，空军部长直至国防部长。他是第一个成为国防部长的自然科学家。2019年1月去世。

最后，兰德公司拿到了一笔400万美元的大单子，让他们去做相关的研究。兰德公司就在西贡设立了一个研究组，第一批两个学者背起包就去了越南，这二位都会流利的越南语，而且还会中文。可以和当地的老百姓打成一片。希基是耶鲁大学专攻越南文化的教授，唐奈是达特茅斯学院的社会学教授。这些学者研究的都是文科类的。DARPA把这些看作是软科学项目。

五角大楼给了他们几个研究方向，主要是回答一系列的问题，

1. 越南人有什么特点？
2. 是什么导致某些越南农民变成了共产主义分子，而另一些农民仍然忠于吴廷艳。
3. 越南人如何生活，工作，制订战略，自我组织，思考问题。

只有搞清楚这些问题，五角大楼才能找到一种办法来说服越南的那些农民，让他们明白自由民主比共产主义更优越。所以这两个社会学专家就扛着整行李上路了。这两个人到了越南以后，越南的吴庭艳还挺重视，一开始计划让他们去研究中部地区的山民。

顺化皇城门上的五凤楼

越南是两头大，中间瘦长。最窄的地方只有50公里宽。为什么搞的这么窄呢？因为地形的原因，旁边都是山，就留下了一小条平地。3朝古都顺化就在中间这个最细长的地方。最后一个王朝阮朝的首都就在顺化，到现在还有皇城保留下来，皇宫正殿也叫太和殿，也是世界文化遗产。吴庭艳的父亲当过越南末代王朝阮朝的高官。他本人也当过末代王朝的知县、知府、巡抚，后来官至吏部尚书。

左起第4个就是正在担任吏部尚书的吴庭艳

北纬17度线就从顺化的北边穿过，这就是南北的分界线，也是北方向南渗透比较集中的地方。本来希基和唐奈要去北边研究山民的，但是临时得到通知，北边的研究CIA包了，也就不劳烦这二位了。当时美国的国内各机构都在插手越南的事情。于是吴庭艳就请他们去研究一下西贡周边的战略村，也叫“清乡计划”。

这一招很多殖民者都用过，包括当年日本侵略东北的时候，日本人管这一招叫“集团部落”。说白了就是把农村的人口都集中到一个大的村子里，周围深沟高垒。集团部落的土墙是很高大的，起码有4~5米。上边还有带刺的铁丝网，即便是没有铁丝网，也有各种荆棘，反正全是带刺儿的。老百姓管这种集团部落叫“人圈”。

这种措施会造成大量的村庄被抛弃，所有被放弃的村子，一切都要毁掉。房子要烧掉，水井要填掉，农田全部荒废。反正就是弄的没法被游击队利用。当然也就弄得老百姓怨声载道。有谁愿意放弃自己的家，住到集团部落里面去呢？但是日本人执行的非常严格，也执行得非常残酷。这种集团部落的出入都要有严格的控制，严禁携带大量的粮食出入。你要出去种地，能带多少吃的都是要有限额的，就怕你分给抗联的战士吃。

不过，这一招非常管用。逼得东北抗联那么顽强的战士走投无路，最关键的是断了粮食来源和兵员补充。逼得杨靖宇、赵尚志等等一大批杰出的英雄人物壮烈牺牲。因为这一招隔绝了抗联和普通老百姓，军民的鱼水关系是游击战争最强大的保障。

抗联英雄杨靖宇

东北地广人稀，天寒地冻。假如制造出整片的无人区，抗联的战士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有了粮食补给，没有了群众的后勤支援，一切都成了无源之水。哪怕你在山头上点个火取暖，都会被日本人发现。杨靖宇最后孤身一人，靠吃树皮草根，吃棉袄里的棉花勉强支撑，还要跟敌人在深山老林里周旋。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气与胆略，即便是日本人都佩服得不得了。

日本人还在华北推广这一套措施，但是效果就已经打了折扣。毕竟关内条件好一些，不像东北那么冷，人口那么稀少。还有游击队和敌后武工队带领老百姓反抗，最厉害的敌后武工队把集团部落的土墙都炸塌了好长一段。

英国人在马来亚对付马来亚的游击队的时候也用了这一招。也是把人尽量集中起来，容易管理。当然，英国人不像日本人那么残暴。吴庭艳开始提出了一个比较美好的计划，把农村人口集中到某个比较大的村子。在村子里修学校，修医院，还有商店。假如人口分散，这些东西都没办法搞。可是下边一执行，什么都不对了。通常都是强迫搬迁，毁掉人家的老宅，而且还摊派粮食份额。家家户户都要上交粮食，老百姓当然是一肚子气。

英国和美国都给越南派了顾问，美国人财大气粗，主要给钱给资源。英国人在东南亚殖民多年，有很多管理上和控制上的经验，愿意告诉吴庭艳当局。南越当局就在这两个强国之间搞平衡，因为没人希望自己变成傀儡，吴庭艳也不愿意。1961年，永隆省的地方当局建立了三个战略村，这是第一次使用“战略村”这个词，后来就成了遍地开花的局面。

美国的肯尼迪政府是支持战略村建设的，他们认为老百姓都是被胁迫的，只有集中起来才能保障安全，才能让他们摆脱游击队的控制。美国人知道，战略村可以有效切断游击队的粮食来源和士兵的来源。但是老美总是在遥远的地方做着一厢情愿的幻想。他们想象中这种战略村会变成安全的美好的地方，就像几十年以后，他们在巴格达建立的绿区一样。他们还幻想吴庭艳能恢复村里的选举，吴庭艳怎么可能吃这一套呢？

两个兰德公司的社会学家跟当地老乡聊天，他们在知道当地老乡很多的不满，老房子被烧掉了，而且全家人背井离乡，他们当然很不愿意。祖坟还在山里，也没人管。而且村民们被迫去挖护城河，去拉铁丝网，但是不给他们工钱，反而要他们自己出材料费。没有老百姓愿意掏这笔钱，而且这种工作还经常会导致误了农时。要是该播种的时候不播种，一年的收成就没了。希基和唐奈认定这个计划是不会成功的。可是战略村还在以每月200的速度增长，很快南越就到处都是战略村了。就在他俩在农村搞调研的时候，美国本土出大事儿了。

南越一个战略村的俯视图

就在1962年，发生了一件令全世界震惊的事情，那就是古巴导弹危机。美国的侦察机拍下了古巴的照片。发现古巴新修的很多足球场。可是古巴人不喜欢踢足球，修这么多球场是干什么的呢？美国人起了疑心。果然，从飞机照片的信息分析以及间谍的报告来看，苏联在古巴设立了防空导弹。苏联说这是防御性的，为了保卫古巴。古巴就在美国的后院，太危险了，美国怎么会放的过卡斯特罗呢？苏联人的说法有道理，美国也说不出什么。因为先前肯尼迪兄弟俩和中情局策划的古巴流亡分子回国推翻卡斯特罗的计划已经彻底破产。肯尼迪一天到晚想着反叛乱，哪知道被人家卡斯特罗给“反叛乱”了。

1962年10月17日由U2侦察机拍摄的照片

1962年10月，U2飞机带回来的照片显示苏联的中程导弹已经就位，足可以打倒美国首都。洲际导弹飞行时间长，有可能被拦截，中程导弹来得快，很难防御，几分钟就已经打倒家门口了。所以美国人一下就急眼了。开始向佛罗里达增兵，而且派了两百多艘船包围了古巴。拦截一切来往于古巴的苏联船只，哪怕是苏联租的、借的都不放过。双方在海上剑拔弩张，苏联的潜艇被美国人逼出水面，潜艇上带着核鱼雷呢。双方差点就擦枪走火了。

后来，通过第三方斡旋，双方领导人各退半步，苏联人撤走古巴的导弹，美国人也撤走在意大利和土耳其的导弹，而且保证不入侵古巴。苏联先撤，美国人过几个月再撤，苏联是当众被打脸，美国人撤走导弹媒体都没报道。肯尼迪赢得了面子，赫鲁晓夫脸上不好看，但是也还是捞到了实惠。所以这事儿苏联不能算输。

为了解决双方沟通的问题，美苏建立了热线电话，省的两边传消息还要通过第三方。美国人发现，要动用核武器的话，手续太繁琐，因此美国开始建立核手提箱制度，有一个人专门负责提着控制核武器的手提箱，寸步不离总统身边。以后再也没发生这样的危险事件，这件事儿圆满解决，全世界都出了一口气。

希基和唐奈他们还在越南，家里的事儿他们帮不上忙。后来他们回到华盛顿，去见DARPA的局长布朗，布朗在听他们讲述越南的情况以及研究成果的时候一直都背对着他们，连个正脸都没给。五角大楼的官员现在不想听坏话。因此这两个越南通的意见他们根本就不采纳。兰德公司学乖了，又派其他人去了越南，拿回来的报告当然是很好很好，一切都很好，美国人两三年内就能搞定，于是皆大欢喜，掏钱的和收钱的都很开心。软科学可真是软科学，是可以随便捏的。

转过年来1963年，正好碰上佛祖诞辰2527年，东南亚有大量的人信奉佛教，但是吴庭艳家族信奉天主教，因此大力提倡天主教，打压佛教。在顺化，很多人挂上旗子庆祝佛诞。但是当局派了人来强制取缔，天主教的节日，倒是允许挂梵蒂冈的旗子庆祝。一来二去，矛盾越来越激化，吴庭艳政府处处打压佛教徒，资源分配也向天主教徒倾斜。矛盾很快就越闹越尖锐。当时，越南70~90%以上的人口是佛教徒。

释广德自焚事件

当时在南越的外国媒体记者很多，纽约时报的记者甚至在前一天就得到了消息，说是要出大事儿。果然，一名年老的僧人缓缓走到大街中央，盘腿坐定。旁边的人往他身上泼了一桶汽油之后就点了火。这位老和尚释广德就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动不动，自焚而死。警察也想冲上去救他，但是一群和尚围成一圈，就是不让警察进去。释广德自焚的照片被美联社传遍了全世界。很快，又有6个佛教徒在街头自焚身亡。吴庭艳家族的人顿感“压力山大”。压力来自白宫，肯尼迪要求吴庭艳跟佛教徒和解。但是吴庭艳就是不干，而且还在8月份宣布进入军事管制。

全世界媒体也都发现了，怎么南越的外交部长也剃了个大光头啊？他也是佛教徒，在出国朝圣的时候，被吴庭艳抓了，统治集团内部的矛盾激化了。美国驻南越的大使洛奇向白宫报告，吴庭艳犯了众怒，手下的军人想发动政变推翻他。美国决定不干涉，随便你们怎么折腾。

杨文明等几个头目在政变以后出来见记者

1963年11月，军方的杨文明发动叛乱，吴庭艳兄弟几个都被乱枪打死，被埋在美国大使馆附近的一个公墓，没有墓碑。当时北越的胡志明都吃了一惊。吴庭艳算是当时南越能力最强的人了，其他人还不如吴庭艳呢，南越当局再也找不出一个能服众的领袖了，毕定分崩离析。美国人怎么会如此轻易的抛弃一个忠诚的傀儡呢？

是啊，别说南越的傀儡总统该扔就扔，即便是美国总统，又当如何呢？充满戏剧性的是，20天后，美国总统肯尼迪在达拉斯遇刺身亡。林登·约翰逊就任美国总统。到现在，肯尼迪遇刺案还是扑朔迷离，因为刺客奥斯瓦尔德自己又被人行刺身亡。很多事情再也说不清楚了。到现在为止，这个案子还是扑朔迷离。

DARPA和兰德公司还在往越南派人，但是获得的报告还是让他们不满意。尽管美国人派了很多专家去南越，但是对南越的共产党还是一头雾水。一个叫扎斯洛夫的专家分析认为都是北越在遥控指挥。扎斯洛夫和唐奈审问了很多战俘，他们相信战俘说的是实情。他们认为，正是吴庭艳的那种战略村的把老百姓都推向了对方。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越南战争要想结束是非常困难的。但是他们这总悲观的论调上边不喜欢听。要解决问题，就必须扩大战争，把拳头直接打到北越的身上。

林登·约翰逊在飞机上继任总统

林登·约翰逊继位不久，就改变了过去对越南的政策。过去是尽量不直接接入越南的战争。要么给顾问，要么给钱给武器。现在林登·约翰逊借口东京湾事件，要在越南大打出手。好用的傀儡死了，后来的几个都不好用，只能是后台老板亲自动手了。这件事儿成了越南战争的分水岭。战争从特种战争升级为局部战争。

美国人的策略就是南打北炸，直接出兵南越，但是地面部队不能过17度线，对北边只能采用轰炸的办法。于是中国和苏联的防空部队都进入越南，帮助越南人进行防空作战。

兰德公司的分析专家古尔的报告成了国防部里比较热门的文章，不仅麦克纳马拉喜欢他的报告，就连约翰逊总统也经常引用报告。他的报告非常乐观，他总是说越共士气低落，很快就完蛋了。等到国会开始对DARPA的项目进行审核的时候，发现这个古尔很多战俘采访记录是造假的，他整个就是一个大忽悠。DARPA的制度的确是灵活高效，给与了极大的主动权，但是这也到来了弊病，整个预算成了唐僧肉。既然允许失败，当然也就吸引了很多浑水摸鱼的家伙。

DARPA开始了反思，很多项目停下来整顿。兰德公司没什么问题，但是他们果断跟古尔这个大忽悠做了切割。不仅仅是古尔，我们前文所说的戈德尔就是整个灵活反应项目的开创者，他也是在这个时间段被国会和FBI调查的，果然有很多账目说不清楚。检察官递上了150多份证据，最后戈德尔被判了5年。他也就不可能再介入此类事物，也就离开了公众的视野。

看来DARPA不能再玩儿什么“软科学”了。以前糊弄人的那一套全都收起来吧，杰森科学家团队开始介入越南战争。DARPA给他们的研究项目是如何切断胡志明小道，硬科学家团队都是一帮理工男。他们设想了一种气象武器，比如森林大火。利用落叶剂让树都掉光了叶子，一颗颗是大树全都成了光杆司令，等掉落的树叶子也干了，让轰炸机投掷燃烧弹，人工引发森林大火，一把火烧光了，那不就一了百了了吗？

UC-123飞机正在喷洒药剂

1965年3月，美国人在越南真的这么干了一回。在一片树林里散了78800加仑的落叶剂，大约是300立方米，够灌满1/4个标准泳池。然后出动B52轰炸机，扔下大量M35燃烧弹。果然，大火就烧起来了。天公不作美，第二天早上下了一场大雨，火全都被浇灭了，效果很不理想。10月份又试了一次，效果好一些，因为没有下雨。但是仍然起不到大面积焚毁森林的目的。

第二年，美军真的在实战中使用了这种战术，先撒落叶剂，然后在扔燃烧弹。但是老天爷并没有帮忙，虽然引起了好几处火灾，但是没有形成持续性的大火。到1967年，美国人出动了14架C130大力神运输机往树林里倒油。每架飞机计算能载重20吨，14架飞机足足喷洒了280吨燃油。然后出动轰炸机扔白磷弹，还是烧一阵子就熄灭了。看来在越南这种地方，想引发森林大火还是很难的。

最后，杰森科学家团队提供了170页的报告，级别为绝密，讲的就是有关人工森林大火的。北方通过胡志明小道，每天能把200吨物资运进越南。美国人干瞪眼无计可施。用战术核武器能解决问题吗？当然可以，但是杰森科学家团队告诉国防部，假如你用了战术核武器，苏联会不会提供战术核武器给越南北方呢？这可吃不准。军方一听，还是算了吧。不能用战术核武器。

最后，还是杰森科学家团队提出的透明战场的思想比较实用，那就是在丛林里到处都放上各种传感器。然后用无线电和计算机来解决信号的采集和处理工作。只要有了这套系统，战场就是单向透明的。当时这个计划可以说是不切实际的，但是日后会开花结果。而且会洗刷美军在越南战场的耻辱，这仗打的太憋屈了。赢得了每一场战斗，但是战争就是打不完。

就在美军想着火烧越南丛林的时候，后院起火了。这回美国政府可是一个头两个大。这是怎么回事儿呢？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