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之死丨全球书情

我们该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世界?历史、政治或是生活的方方面面,似乎总有一种沉重的基调挥之不去。有时你是否也想用一种诙谐、调笑的态度去应对这份沉重,更多的时候却不知如何下手。

本期全球书情取自单读最新刊《单读 19 :到未来去》,由前《单读》实习生陈儒鹏编译整理。这其中的 3 部小说与 3 部非虚构作品,或是对生活的调侃与挑刺,或是用遐思描摹爱情,或是用喜剧与笑的态度去剖析权力与政治。

真相之死丨全球书情

《单读 19 :到未来去》

吴琦 主编

台海出版社 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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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构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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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誉》

Kudos

蕾切尔·卡斯克 (Rachel Cusk)著

Macmillan USA 出版

如果在当下的英国文坛中寻找对小说艺术最残忍的作者,这个人一定是蕾切尔·卡斯克 ;但同时,如果你想要寻找一个最真切的作者,那这个人也很可能是蕾切尔·卡斯克。蕾切尔·卡斯克,一个生活在伦敦的加拿大人、一个离了婚的妻子、一个不大称职的母亲、《美狄亚》的改编者与导演、一个对媒体宣战并宣誓“我将走向沉默”的小说作者。

《荣誉》是卡斯克的“大纲三部曲”(Outline Trilogy)的最后一部(其他两部分别为《大纲》[Outline]和《凌日》[Transit]),三部第一人称叙事的作品都围绕着一个离婚的女作者法耶(Faye)展开,但占据小说舞台中心的并不是离婚女性的独白,或是作者如同市场管理员一样事无巨细地放大、夸张、记录的生活内容。第一人称作品之中常见的成长、自白甚至是不可靠的叙述,在卡斯克的笔下都不见了踪影。法耶是一名倾听者,而所谓情节,就是她在飞机上、在创意写作班里或是在派对之中听到的一个个故事。如同偶然音乐《四分三十三秒》,尽管文本之中充斥着讲故事的声音,但法耶掌握着沉默,将它铺陈在小说的字里行间。然而,沉默并未平复小说内部的律动,法耶的视角、价值判断,她的幽默还有挑刺的习惯,为寂静赋予了喜剧、讽刺以及开放的可能。渐渐地,读者的焦虑从希望认识法耶、了解她的过去、浸入她的生活,转为担忧法耶的突然显现 : 在她精心挑选的沉默面具的背后,每个读者都能够看到卡斯克所谓的“另一种认知”,这种认知并不是经历本身,而是窥探、评价与隐藏。

这是一种令人着迷却不安的策略,读者不由得暗自寻思,法耶,或者是卡斯克,究竟获得了什么荣耀?她们胜利了吗?也许答案能归结到《荣誉》里一位批评家对法耶的评述,“我总是被那些复杂而刺激的作品吸引着,然而在那些有着无穷的否定色彩的文本之中,我似乎感受到了一种困境……否定的文学从它无所畏惧的诚实之中获取了力量,但这种真实却无法触碰”。“Kudos”在希腊语之中不仅仅意味着荣誉,也关联着倾听。荣耀是一场听者沉默的演讲,在倾听之中交织着沉默与言语,价值判断与叙述冲动,对真诚的渴望与无法触碰的困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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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食》

Crudo

奥莉维亚·莱恩 (Olivia Laing)著

Picador 出版

奥莉维亚·莱恩在 2017 年 8 月 1 日发了一篇 Twitter :“晚餐上喝得有点微醺,现在一个小说四重奏浮现在我的脑子里,在往后 40 年的头一年里,我要把它写出来。或者在早餐的时候就全忘掉。啊!!!这个题目可真是好极了!”

一天之后,莱恩更新了她的 Twitter,“号外 :我在遮阳棚下面已经写完了第一卷的第一段,真是有趣极了”。七周之后,在飞往希思罗机场的飞机起飞前,莱恩宣告大功告成了。人们很难将小说的主人公凯西(Kathy)从莱恩本人的形象里抽出来—她们在 2017 年 8 月同时要嫁给一个叫作伊恩(Ian)的男人,她们都在那个时候身居凉棚之下,试着写一些东西,应对一个女人的婚前焦虑,她们甚至都喜欢读《伦敦书评》—但莱恩又给凯西戴上了一个奇幻的面具:已故的美国作家凯西·阿克(Kathy Acker)。凯西、凯西·阿克和奥莉维亚·莱恩,这三个人倏然被搬上了同一个舞台,20世纪80年代情绪化的现实、女性大胆的性别表演跨越了时空的壁垒,降落在了 2017 年 8 月。这场带了些“夹生”,颇似后现代拼贴画的写作直播将此时此刻赤裸裸地展现在读者面前。莱恩在推特上承诺自己每天都会写作,而且第二天不会修改第一天的文字。莱恩的即兴表演感为小说增添了近似于日记的质感,分外亲切,但表演的绚烂也让人思索一个问题 :回头再读的时候还会这么想吗?现在的观点、当下的情感是真实的吗?这样的创作方式是不是有点太快了呢?正如凯西自己在笔记本里写道:“突然之间,凯西感到几分焦虑,她是不是已经把现在挖空了,她是不是已经站在了最前线,一个人立在时间的顶峰—荒唐,但有些时候你难道不认为我们并不能一同在绿野般的历史共时中穿行,像鲨鱼那样突然一群一群地劈波斩浪。”

但莱恩并不止于制造焦虑,小说伴随着婚期的临近而渐渐慢了下来。尽管欣赏的目光偶尔还会被坏脾气和忧惧打搅,但在睡着的丈夫身旁,凯西看到的现实也有了一些安定的模样,“她听着他的呼吸,长长的间歇……她在对他的爱欲里沉默不语,那个暖暖的、安睡着的小动物,那双金色的眼睛,打开来,温柔地看着她”。独身的凯西·阿克是一个精彩的面具,但面具背后的奥莉维亚·莱恩和她的凯西,她们将在婚姻和世界这道餐桌上,品尝“现实”这道生火腿,感知慰藉也承载未来的味道:这是文学带来的爱与慰藉。正如莱恩的好友黛博拉·列维(Deborah Levy)评论道,在丧乱与不安之中,莱恩致献给读者以及她热爱的生活与艺术,“一封充满遐思的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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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茜》

Circe

玛德琳·米勒 (Madeline Miller)著

Bloomsbury Publishing 出版

在《阿喀琉斯之歌》(The Song of Achilles)之后,玛德琳·米勒推出了她的第二部以希腊神话为背景的小说。古典学在当代的骤然兴起,为人们的思虑增添了一道前现代的色彩,在一个没有工业、没有电力,甚至半开化的年代,人要怎样面对自己的脆弱与力量,理解自己的性别与禀赋?如果说当代是一个“世俗化”的乐园,那么米勒将人重新推回到神灵与人之间的边界。在这个边界上的长居者便是瑟茜。

熟悉《奥德赛》的读者们应该不会忘了奥德修斯的船员们在艾尤岛(Aeaea)上吃了瑟茜用药水浸过的饭食而变成猪猡的情形。奥德修斯却因为幸存下来的一位船员通风报信,以及赫尔墨斯的出谋划策,用草药逃过一劫。荷马的天平自然是倾斜向奥德修斯的,一夜之后,瑟茜便倾慕于他,直到一年之后允许他重新踏上归程。玛德琳·米勒对瑟茜的故事却颇多不满,“这种简单的征服故事真的有些让人扫兴,她是那么引人入胜、神秘莫测的形象,拥有着强大的力量与能动性,但在男性的英雄叙事面前,她似乎必须得立刻跪倒,终究逃不出作为英雄史诗之中那个必要的绊脚石的命运”。米勒希望重新书写瑟茜—这个人类有记载以来的第一个女巫—自己的故事,她是神灵与凡人的后代,但她的法力并不是神灵的赠予而是潜心研习的产物。她将咒语施展于草药之上,制造幻术,隐匿星辰,将人变成猪猡与怪物:黑暗的魔法是人类文明不可触碰的地方,只有压抑、征服,像奥德修斯那样用爱欲来化解它的迷雾,才能让人回归心安的社会领地,如同卢克莱修曾说 :“征服战争往往来源于人感知到的无力与最核心的脆弱。”甚至对女巫的叙事也逐渐从瑟茜开始有了自己的范式 :女性的性渴望、黑魔法、草药与蛊惑,如果翻开宗教裁判所、萨勒姆的女巫审判的卷宗,看到的无非就是这些。现代人对包括希拉里在内的女性政客与经济学者的不信任,难道就比古人对女巫的鄙弃更加高贵吗?米勒再度书写的不仅仅是一个女巫的故事,而是文明的背阴面。只有进入这道阴影,摘下黑色的面纱,人才能瞥见那个所谓鬼神的世界,张牙舞爪的都是自己的影子。

非虚构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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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的统治 :一个哲学家观察着政治危机》

The Monarchy of Fear: A Philosopher Looks at Our Political Crisis

玛莎·努斯鲍姆 (Martha Nussbaum)著

Simon & Schuster 出版

从亚里士多德到霍布斯、茱迪·史珂拉(Judith Shklar,1928—1992,哈佛大学政府管理学院考尔斯教授,历任美 国政治哲学与法哲学协会主席、美国政治科学协会主席。),历史见证着人类对思索政治的恐惧 :恐惧和史珂拉所说的“恐惧的自由主义”(liberalism of fear)在每次文明出现断裂的间隙—无论是克伦威尔还是希特勒—都悄然漫上人类的思绪,四散开来成为情感氛围。恐惧的自由主义是迫不得已的底线 :人应当有权免于屠戮、恐惧与一切非人行为。

2016 年特朗普当选后,玛莎·努斯鲍姆发现这条底线似乎又一次被突破了:“我似乎还不够深入……我一直觉得自己有理由相信人们会抵制对恐惧与愤怒的宣传。”努斯鲍姆和斯宾诺莎一样,坚信社群的情感结构建构能产生更富弹性的伦理可能,而了解情感也能让人一睹事物内在的本真。如果对奥巴马的怀念已然无济于事,那么自由主义政治学者们需要考虑是什么引发了恐惧的泛滥,是什么让愤怒转为了激化矛盾的利刃,让性别歧视、宗教偏见成为了时代符号。

努斯鲍姆在《恐惧的统治》一书中将恐惧定义为一种反社会的私人情感,“恐惧是自恋心态的附带品,驱逐了一切对他人的考虑,哪怕这些考虑有着明确的形式”。这种观念不无道理,正如她在后文的分析之中指出,恐惧也是人类最为原初的情感,婴儿降生之后便暴露在对外界的恐惧之中,短暂的关怀、对危险的清除与食物的喂养才让婴儿从惴惴不安之中缓慢解脱,获得同情与利他的情感潜能—而映射到人类的政治发展之中,则显现为从“完全的独裁统治转向互惠的民主政治”,恐惧不失为一种嵌在当代民主肌体里的毒牙,“公民对他者展现出侵略的态势,他们责罚那些人,因为后者引发了恐惧的痛楚”。责难心理是一种政治的报复行为,而法西斯或者盲从政治则是一种罔顾真相的政治不负责。

2016 年以来的世界也许在折磨着努斯鲍姆,但在《恐惧的统治》的最后一章,她依旧坚信同情与民主的力量。然而,时代的变化令人猝不及防,她在 2004 年的呼告:“我们需要这样的一个社会,每位公民都可以坦承自己的需求与脆弱”,这在美国边境管控拆散非法移民家庭的暴行之中显得格外讽刺。人的脆弱不再是同情的源流,却蜕变成伤害的凭据。身处齐格蒙特·鲍曼(Zygmunt Bauman)所说的“液态恐惧”(Liquid Fear)的时代—风险让恐惧从对法令、对过往的担忧,转为对未来的预判与不安—知识分子如果希望重新唤起公民无所畏惧的同情与反抗暴政的勇气,需要更深刻的洞见、更实用的方案,甚至是一场激烈的牺牲。2018 年的努斯鲍姆踏上了渡河的航船,但愿历史厚待这个哲学家,不会只留给后人一声“公无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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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之死 :特朗普时代的谬误笔记》

The Death of Truth: Notes on Falsehood in the Age of Trump

角谷美智子 (Michiko Kakutani)著

Tim Duggan Books 出版

特朗普的执政给了知识分子们当头一棒,《纽约时报书评》前任书评撰稿人角谷美智子宣告退休 ;以前被她的尖刻言语挖苦中伤的各位作者们,终于可以上来松口气了。尽管 “Kakutanize” 这个动词也许不会再在文人们的日常调笑之中闪现,但这个时代前所未有地需要 “Kakutanization” ,这是一个未经审视的年代,而未经审视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

退休后,角谷美智子也确实没有闲下来,而是在书卷与个人经历之中找寻“谎言时代”的源头,这本《真相之死》可以说是架构在引言之上。角谷后来在接受《滚石》杂志采访时说到“,丹尼尔·布尔斯廷(Daniel Boorstin)1962 年的《图像》一书令人惊叹地预言了一个‘虚假事件’取代现实、流量名人排斥真实英雄、幻象代替真实的美国”。这也不由得令人联想到居伊·德波的《景观社会》:社会万象沦为表象景观,“存在沦为拥有,拥有沦为浮现”。市场模式将社会历史纳入了生产与消费的景观之中,而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特朗普的兴起并非意外,他是比希拉里更加刺激的景观。角谷将美国的“后真相转向”归结为在网络与倾斜的信息浪潮之中渐染上偏见色彩的人心。当然,她也谈到美国社会并不是没有谎言的伊甸园,从“柯立芝繁荣”到越战、水门事件和伊拉克战争,不妨说美国精英的政治文化也早在谎言之中成为了烂透的苹果。不仅如此,美国立国以来,人们在生活之中对启蒙运动的相对抗拒,也滋生了难以稳定的共同理性秩序:菲利普·罗斯(Philip Roth)谈到“天生暴怒的美国人”,无疑一针见血,18 世纪时他们可以在波士顿倾倒茶叶,现代的愤怒将人们置于仇恨、封闭与自我之中。人们希望能在历史的漫漫长路上找到一个与当下相近的立足点—比方说 20 世纪 30 年代—但特朗普时代的积重难返,似乎让景观与真实的这场战争沦为无稽之谈。然而,哪怕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也需要有勇气的人提着金线团,在德里达、利奥塔和鲍德里亚等人的理论迷宫之中,一边徘徊,一边一寸一寸地把线放下来,如果不能拆毁这座迷宫—无法将真相从群氓的双眸中解脱—那至少将这座迷宫探个清楚,这就是 “Kakutanizatio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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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进的牺牲》

Radical Sacrifice

特里·伊格尔顿 ( Terry Eagleton)著

Yale University Press 出版

伊格尔顿原来说自己这几年想写一部关于喜剧与笑的书稿,然而临近 4 月的时候,他写出了这本《激进的牺牲》,这是一本关于暴力、十字架、礼物赠予、替罪羊与人类仪式的书。

无论是人祭还是动物的牺牲,都将人类从灾难、矛盾和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之中带回了文化的伊始。乔治·巴塔耶( George Bataille) 认为“牺牲是创造神圣的活动”,从牺牲的暴力与尸体之中诞生的是对神圣创生的狂喜与对崇高的恐惧,就像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那样,在少女不断地狂舞之中,划分了神圣的愤怒与人性的边界。而最为人所知的牺牲者,无疑就是耶稣基督,他如同阿甘本所说的“神圣的人”(homo sacer),“保留了人类政治社会最原始的放逐”,这种放逐将神圣的力量从脆弱的肉体之中释放出来,也为人类社会赋予了意义—十字架。

与阿甘本和巴塔耶等人不同,伊格尔顿的文字为人类带来了一种不同于暴力与秩序的二元对立。在他笔下,最激进的牺牲是殉道 :如果像伊菲格涅亚( Iphigenia) 这样的牺牲让人直面神的愤怒,那么耶稣与其后圣徒的殉道则让人面对执掌权柄的帝国的背阴。伊格尔顿谈到,耶稣的殉道与复活是一种“达达主义般的事件”,在生命的毁灭与人类文明最凶恶的时刻,创造了如“先锋派艺术那样的神的国度”。

伊格尔顿是一个入世的文学批评家,他认为人类学的仪式与意象也许缺少了行动的意志,牺牲只有投射到文字与社会的变迁中才能实现其意义。勒内·吉拉尔( René Girard) 的“替罪羊”、巴塔耶和德里达的“冬季赠礼节”(potlatch)在他们眼里是一种社会意象的固化与生产,伊格尔顿带给了读者一个个文学的幽灵—雅典的泰门、李尔王与燕卜逊(WilliamEmpson)的田园诗—这些文字的迷宫给这些意象与符号赋予了伦理和美学的意义:牺牲不仅仅通过隐喻和符号划定社会的边界,也通往每一个人内心之中的深夜和文明背阴处的丛林。

真相之死丨全球书情

编辑丨田也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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