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金铸史，最有趣的青铜器：人面龙纹盉，怪物史莱克或邻家男孩？
一、怪异趣味的青铜人面盉
青铜器中的「盉」（读若「禾」），今天一般认为盛水器，但是也有些争议，宋人认为是【调味器】，王国维认为是古人调「鸡尾酒」的酒器，，容庚、郭沫若认为也可温酒。【注1】
在美国弗利尔美术馆收藏一件非常有趣且怪异的青铜盉，如下图：
图引自【注2】
这件被断代为晚商时代的青铜盉，其盖子的造型是一张亚洲蒙古人种扁平的人脸，长了一双短角。
相信各位看官应该和我一样，觉得这张脸应该很熟悉。。。。
这难道不是如假包换的「怪物史莱克」吗？有木有？是不是很像？除了一点：这件青铜盉人面造型的耳朵被设计成穿孔环，而怪物史莱克的长角其实是耳朵。
人脸造型的殷周青铜器并不罕见，比如湖南出土的人面方尊：
但是，这件人面青铜盉，造型有趣，的确让人印象深刻，过目不忘。
图引自注3
这件人面盉上，有非常精美的夔龙纹，衬以及回形纹等几何图案，制作精美，雍容大气，造型独特，是晚商青铜器中的珍品。
图引自【注2】
所以，这件青铜器的全名为【晚商人面龙纹盉】。
二、人面龙纹盉的出土、流传和著录
那么，这件晚商时代艺术珍品是怎样跑到美国去的呢？出土地在是那里呢？
根据北京青铜器修复专家贾文波的回忆这件人面龙纹盉是殷墟出土，经过他的修复成为传世精品：
书影引自【注4】
贾文忠回忆口述认为是上海古玩商叶叔重在民国时代卖到美国的：
书影引自【注4】
在青铜器修复行当，贾氏家族如雷贯耳，李学勤、启功、荣宝斋对对其赞赏有加：
图引自【注4】
贾氏家族修复过的青铜器，都要留照片存档，其中就有这件人面龙纹盉：
图引自【注4】
贾氏家族的照片后来集结出版成《吉金萃影》一书：
上海三唐美术馆付强在《简帛》发表的《談談美國弗利爾美術館收藏的人面盉》和郎丰君发表的《见证民国青铜器考古史 贾氏文物修复世家的老照片》两篇文章，都指出：
- 民国时代学者黃伯川所著的金石学著作《鄴中片羽• 三集》（1944 年影印本）著录过这件人面龙纹盉。
- 陈梦家 1944 ～ 1947 年在美国所收集的殷周青铜器资料中就有这件人面盉，
【注4】
民国金石学著作《鄴中片羽》这本书现在价值几万元，我买不起，肯定是见不到原始文献。
陈梦家搜集的资料后来出版成书，也就是《美帝国主义劫掠的我国殷周铜器集录》这本书，我恰巧有这本书，上面的确有这个人面盉,编号为A632：
陈梦家将其编入到卣类，但给出了解释「似盉无足」，指出藏家「弗利亚博物馆」，并在此书中提供没有修正与修正以后的两种照片，这些照片应该就是在上面说的青铜修复专家贾文波那里收集的。
引自：注5，页119
未修整以前的【人面龙纹盉】：
修整以后的样子花纹非常清晰：
其中有一张照片特别传神，感觉不那么像「怪物史莱克」了，让人感觉特别亲切，像一个浓眉大眼的邻家可爱小男孩：
引自：注5
我突然一下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一些学者说的【半人半兽】【半人半神】的图腾，而就是一个头上缠这角辫的小男孩，也就是古代男孩梳的「总角」发型：
额头前还有表示头发的纹饰，只不过要适应器盖的成为扁平化的形状，看起来像长了一双角。
古代「熊孩子」到「文艺男青年」发型的改变：
甲骨文的「儿」一说想「头部囟门未合」的儿童，而李孝定认为就是取像自「儿童总角发型」，这两说其实旗鼓相当：
所以，这是一件写实器！这是殷商时代小男孩的造型！
虽说这是「自由心证」，但这一点我无比肯定！我就有这样的感觉：看这个青铜器的眉毛、眼睛，从瞳孔中能感觉到这是个可爱的孩子！
综上所述，贾氏家族果然北京城青铜器修复的「第一高手」，手艺炉火纯青，这件人面龙纹盉纹饰，符合晚商——西周早期的类型，而贾氏父子的回忆口述基本上是靠谱的：
民国时代殷墟出土，经过他们修复，经由上海古董商转卖到美国纽约，1994-1947年陈梦家在美国见到过这件青铜器，并著录到自己《美帝国主义劫掠的我国殷周铜器集录》一书中。
时光荏苒，事过多年，我们不可能获得很多细节，但是我们可以诉诸多个信息的交叉验证，如果这些信息互相支撑、自洽一致，就大致可以暂时相信。
参考文献
- 朱凤瀚（2009），中国青铜器综论,上册,上海古籍出版社，页296
- 马承源等(1997). 中国青铜器全集. 文物出版社.卷3，页148-149。
- 付强（2018），談談美國弗利爾美術館收藏的人面盉，from：简帛，武汉大学，http://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3088
- 郎丰君. (2017). 见证民国青铜器考古史 贾氏文物修复世家的老照片. 收藏家(5), 26-29.
- 陈梦家（1962），美帝国主义劫掠的我国殷周铜器集录，科学出版社，页89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