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像奔流的水

风像是突然从地里冒出来的,不知道来处,也不知道去处。风不会长时间停留在一个地方,一阵风吹一下,另一阵风接着再吹。风和风像在共同完成一场接力赛。

我在乡下教书的地方,四周都是庄稼地,再远处就是草滩。草滩比庄稼地绿得早,庄稼收完了,草滩还能绿一阵子。早晨醒来打开窗户,就有细细的风吹进来。夏天我们从来不关窗户,让风穿堂而过,穿堂而过的还有庄稼的拔节声、麻雀的喳喳声、牛的哞哞声、羊的咩咩声、驴的咴咴声、人的吆喝声。学生不到校时,我们有时候干脆睡在梨树底下,被风吹着,像有一股水从身上流过,清凉的感觉渗入肌肤,浸入骨头。黄昏的时候,风把炊烟送进校园,校园里便弥漫着柴火燃烧的气息、铁锅煮水的气息、白菜炒肉的气息、醋溜辣子的气息,校园变成了田园,我们成了名副其实的园丁。

麦收季节,父亲在手扶拖拉机的车厢里码麦子,我在地里递麦子,一层一层的麦捆把父亲慢慢升起来。每接住一个麦捆,父亲身子便摇晃一下,但很快又站直了,像一个不倒翁,在风里摆动。往车上码麦子有讲究,麦捆子头要向里,根要向外,装出的车就结实,不会散架。我不会装车,只能在下面用叉子递麦捆。装好车,父亲就直起身子把手叉在腰里望一望拉完的麦田,顺便让风吹干额头的汗水,才从车顶爬下来,抽一袋烟,然后提起摇把子发动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地吐着灰色的烟圈,往打麦场上走。烟圈在风中膨胀变大,轮廓模糊松弛,最后随风飘走了。

果没有风,叶子会一直待在树上。秋后,风把叶子从树上赶下来,这是风的好意,让树休养生息。叶子在飘落的过程中,向树枝挥挥手,万物有灵。春天风吹出了多少树叶,秋天就吹落多少树叶,树枝一下子变得干净整洁。隔着这样的树林看落日,虬枝盘曲,如看古龙武侠小说中的剑影流风,一派清爽。

林语堂 在《秋天的况味》里说: “秋天的黄昏,一人独坐沙发上抽烟,看烟头白灰之下露出红光,微微透露出暖气,心头的情绪便跟着那蓝烟缭绕而上,一样的轻松,一样的自由。”生活的况味不止这些。父亲在黄昏来临时,细心地用一块布子或草把擦拭农具,放回原处,不让它们生锈。

在辽阔草原的黄昏里,我坐在石头上等风吹走身上的酒气。一只鹰在对面的山顶上望着我,风像奔流的水,在我们之间,划出了一条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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