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DARPA在越南执行了很多项目，但是出的问题特别多。很多想法看上去很不错，但是实际上效果不好。比如人工制造森林大火。美国人在越南找地方试验了很多次，就是不奏效，没办法把热带的丛林一把火烧掉。

随着美国在越南的军事行动逐渐升级，规模越来越大，花的钱也就越来越多。美国的兵源都开始出问题了。那只能从年轻人之中招募士兵，这一下就捅了马蜂窝了。

要知道战后，美国进入了鼎盛时期。造就了大批的中产阶级，一个个的小日子过得都不错。老婆孩子热炕头，外带养条狗，那不是其乐融融的小家庭吗。所以传统的左派就开始衰落，啥叫传统左派？就是搞工人运动的那种。新左派开始崭露头角，主要是在学生之中传播。一开始学生关心的还是人权，而且大部分都是关注身边的事儿，在学校里小打小闹的，开个研讨会啦，组织个联谊啦，还是挺斯文的。

《阿甘正传》剧照

等到约翰逊总统升级了在越南的军事行动。这帮学生就开始关注战争状况了。有些大学生的组织能量还挺大，能号召2.5万人去华盛顿搞大规模集会。大家看过《阿甘正传》的话，估计都见过类似场面了。我们作为电影观众是看热闹，但是对美国来百姓来讲，很多人都亲自参与过，他们是一辈子铭记在心的。

学生为什么对战争这么关注呢？因为去当兵的都是年轻人。尽管上大学可以推迟去当兵，但是万一毕业的时候越战还打不完怎么办呢？美国的年轻人意识到，越南战争永远也打不完，根本没有取胜的希望。自己早晚也会被拉上战场当炮灰的，这是非常现实的利益考量。

反越战的标志性事件是1967年的”停止越战春天动员大会“。这个大会在东边的纽约和西边的旧金山分别举行。参与人数估计有20~40万。场面很大，而且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也积极参加了。当时美国民权运动也风起云涌，和反战运动已经呈现合流的趋势。民权领袖关心的应该是国内的事儿，怎么他也掺和越战的反战活动呢？道理很简单。越战上战场的黑人比例很高，远高于美国黑人占总人口的比例。而且牺牲也高于白人。可是在国内却受歧视，这不公平。

马丁·路德·金积极参与了那一次反战活动

有钱人或者白人的孩子找医生开个证明就能免于上战场了，比如说，有个英俊的帅小伙，他老爹给他找了医生，诊断他有骨刺，不能当兵，这就不去了。骨刺一般是老头老太太比较多，一个22岁的大男孩得骨刺？过了50年有记者问他哪只脚得了骨刺，他说想不起来了，是真想不起来了，还是压根就没这事儿呢？骨刺居然不用动手术自己就好了，这是哪门子骨刺？

1964年，特朗普在纽约军事学院的毕业生相册照片，他穿着学校的制服

这个小伙子还是从纽约军事学院毕业的呢！您可能奇怪，从军事学院毕业的能不上战场吗？因为，纽约军事学院听名字挺唬人的，其实就是个寄宿制的中学。这孩子在中学的成绩不错，尤其擅长运动，还当上了球队的队长。他毕业以后去了纽约的福坦莫大学，要上战场的时候，人家拿着医生开具的诊断书，延期服役。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1968年，他去了沃顿商学院读书。毕业以后回到了老爹的房地产公司里去工作。你看，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爽啊。这孩子叫唐纳德·川普，现任美国总统。

上战场的人，估计还是穷人的比例偏高。有钱人跑了，没钱的跑不掉认了。中产阶级算是两头都够不着。约翰逊总统颁布了一道命令，那就是尽量不要把结了婚的征入军队。下午5点钟颁布，到半夜0点生效只有7个小时时间，无数小伙子拉起女朋友就往婚姻登记处和教堂里跑啊。

年轻的小布什

前总统小布什当时是在国内国民警卫队服役，不会被派去越南。还算幸运。克林顿本来也想能进入国民警卫队，可惜没如愿，想进入大学的预备役，也没能得逞，干脆把兵役证给烧了，坚决反对越南战争。这就是典型的中产家庭的孩子。

能上大学的家庭，普遍的经济条件都还行。不少人就是中产阶级，孩子他爸和他妈从电视上看到了很多骇人听闻的画面。越南战争是第一场被电视直播的战争。过去电视不普及，像二战时期，在电影院正片开始之前会放一些宣传的影片。大家也就是从这些小短片之中知道一些战争的状况。内容当然是严格管控的。

60年代可就不一样了，都实况转播了。特别是南越的军人当街开枪杀人的镜头被传回了美国，出现在千家万户的电视机上，大家看的清清楚楚的。拍摄同一场景的照片还得了普利策新闻奖。这些素材都成为越南战争血腥暴力的象征。

驻越南的美军司令是威斯特摩兰。他根本无法阻止新闻记者在越南乱窜，舆论战场一开始就失控了，完全管不住。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新闻主持人沃尔特•克朗凯特决定亲自去越南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家伙外号叫“沃尔特大叔”，他广受美国人尊敬爱戴，威信很高，可以算是当时的意见领袖。

"沃尔特大叔"在越南

从越南回来后，这位“沃尔特大叔”在电视节目里说，他认为春节攻势是美国的一个挫败，现在对于美国来说唯一理智的做法是和谈，不是作为胜利者，而是为了一个体面的和平。约翰逊总统看了电视节目后，对他的媒体顾问说：“我失去了‘沃尔特大叔’，我就失去了整个美国中间阶层”。

你想把，一方面学生有上战场当炮灰的风险，实实在在的利益受侵害。而且这场战争看上去怎么都不像是正义的战争，彩色电视把现场信息全都传回来了，大家都看在眼里呢。从道义上根本就说不过去。老百姓怎么可能踊跃支持呢？当然是反对啦。

林登·约翰逊不打算连任

约翰逊决定不再谋求连任。民主党呼声最高的候选人是罗伯特·肯尼迪，约翰·肯尼迪的弟弟。共和党这边呼声最高的是理查德·尼克松。就在1968年，马丁·路德·金遇刺身亡，过了两个月，罗伯特·肯尼迪遇刺身亡。得了便宜的当然是尼克松了。他最后入主白宫，当选新总统。

DARPA当时也受到冲击，他们在普林斯顿大学有个项目，主要是防务分析研究院在两边联系，防务分析研究院就是DARPA的马甲嘛，办公地点在冯·诺依曼讲堂。学生们据说从某个教授没上锁的柜子里偷出来一份文件。描述了杰森科学家参与越南反叛乱作战的内容。以及曼谷研究中心的很多文件。学生们才发现，原来自己学校里这个机构在为五角大楼做事情。学校里那台CDC1604计算机居然是为国防部破译密码。

方方正正的黑箱子就是商业上最成功的晶体管计算机

这台计算机有1.5吨重，拥有世界上最大的运行内存。有多少啊？32K，这简直是天文数字啊！如今这个容量还不够小说写几章的呢。在当时是很大的一个数字了。

学生们发现，原来本校的教授惠勒，哥德伯格，尤金·魏格纳也参与其中了，这还得了？不光是学生，就连教职员工也都不干了。他们投票要求断绝和防务分析研究院的联系，学校当然是驳回申请。学生们就堵着冯·诺依曼讲堂的大门，不让人进去。那台巨型计算机就安放在这里，连房子都是国防部掏钱盖的。

没门可以走窗户嘛。《人民的名义》里边大风厂的工人们，不就是从窗户上下班的吗？可惜冯·诺依曼讲堂的窗户是防弹玻璃的，砸了半天也没砸开，没辙。可见此地之重要。

时间长了，学生们慢慢的懈怠了。但是第二年，大家发现防务分析研究院仍然在学校内活动。于是局势再度紧张，学生们又堵了5天大门。

普林斯顿大学并不是第一个遇上计算机引起公愤的地方。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有一台计算机叫”伊利亚克4号“。这个家伙最有开创性的特点是多CPU协同工作，它有64个CPU，可以扩展到256个，可以每秒完成10亿次计算。当然，那个时代CPU速度也快不到哪里去，只是这种思想很有突破性。这台计算机也很重，长15米，高3米，宽2.4米，要用叉车才能搬动。它2/3的时间是帮国防部计算导弹的信号。杰森科学家从1960年起，就在想办法帮助国防部从背景噪音里面提取出微弱的导弹的回波信号。当然，这台当时最强大的计算机还被用来计算天气以及人工干预天气。这都是还未公开的蓝色尼罗河计划的一部分。

伊利亚克4号是一种多个CPU并行运算的超级计算机，也是第一台连接进网络的超级计算机

伊利诺伊大学和国防部签了合同，本来打算建造一座大楼来安放这台计算机，假如有两这样的台计算机，DARPA的人吹嘘说，足以计算地球上的一切问题。其实我们知道那时候的机器性能可能还不如现在的手机呢。根据苹果官方的资料，A12X芯片每秒可以运行5万亿次。天空飘来5个字儿：”这都不是事儿“。

伊利诺伊州高等教育局的预算会议期间，有个学生媒体的记者混进去了，他听到了内部消息。国防部和伊利诺伊大学签了2400万美元的合同。折合成今天的钱大概能值1.5亿美元，就为了这个计算机项目。

对与这台计算机的建造，学生们都知道，这是研究生的课题之一。但是万没想到这台机器是专门为五角大楼服务的。学生们开始在自己的媒体上连篇累牍的骂学校，骂校长，骂通用电气。通用电气的校园招聘会都给学生们砸跑了，这台电脑通用电气参与了研发工作。闹事儿的学生们足有3000多人，砸了招聘会现场的玻璃，还有人去砸校长办公室的玻璃。

学生被抓了21个，8个人重伤。在学生们中间，国防部成了过街老鼠。当地空军的征兵站被人扔了燃烧弹。一个月内，当地闹了6次火灾，都是学生们干的，学生们不好惹啊！

肯特州立大学4名反战学生被国民警卫队打死

1970年，尼克松决定扩大征兵，引起了全国的抗议。5月4日，俄亥俄州肯特州立大学的4名学生被国民警卫队枪杀。这也是一个值得纪念的五四哦，美国的学生运动立刻升级，第二天伊利诺伊大学爆发了2000个学生的游行示威，连带打砸抢。警车都被石头给砸的不成样子。第二天国民警卫队进驻校园。学生和教职工组织了和平集会，这次没出啥大事儿，就是强迫消防站给下了半旗。为肯特大学4名死者致哀。

一大群人在计算机伊利亚克4号的房间外边轮番静坐，一直持续到12号。对着超级计算机游行示威，这也算是世间奇闻了。6月份，大学告诉DARPA的人，这里不安全。还是把计算机搬走吧。

超级计算机被打包运往加利福尼亚的美国国家航天局埃姆斯研究中心。1972年，“伊利亚克4号”在埃姆斯研究川心的高级计算研究所开始运转。这个研究中心毗邻美国海军在西海岸的秘密设施，海军正在那里开展高度机密的反潜作战研究。

高级研究计划局在这儿有个保密研究机构，名字叫“声学研究中心”，这个机构正在为美国海军研究如何利用声学原理追踪水下潜艇。相关研究在爱达荷州北部的一个湖泊的水下进行，“伊利亚克4号”的任务就是为这一个项目提供运算服务。

这个潜艇研究设施是高级研究计划局最高机密之一，位于爱达荷州奥雷尔湖边上的一个度假村最南端。这个湖长70公里，好几个地方的最大水深达345米，是开展秘密潜艇研究的完美地点。放置在湖床上的声传感器可以记录并处理相关数据，然后提供给“伊利亚克4号”进行运算，冷战期间在反潜作战上的重大突破都来源于此。

抚仙湖

我国也是在湖里面研究鱼雷，还有水下声音探测技术。这个地方大家都知道，就是云南著名的抚仙湖嘛。湖边有个不起眼的小山叫帽天山。这一次科学声音的演讲会，我讲的内容就跟抚仙湖和帽天山有关系。很多人可能已经猜到我要讲什么了，我就不过多透露了，到时候咱们不见不散。

咱们扯回来，一边国内在闹反战，一边越战打得正激烈，DARPA的预算就比较吃紧。更要命的是，DARPA从五角大楼里搬出来了，搬到了几里地之外的一栋不起眼的大楼里。虽然都在阿灵顿县。但是不能跟霸气外露的五角大楼相提并论。

美国首都华盛顿的城市格局很有意思。白宫门前一条纵轴是南北向的，国会山下一条横轴是东西向的。交汇点就是华盛顿纪念塔。纪念塔周围是林肯纪念堂和杰斐逊纪念堂。各个政府部门就在这两条主轴附近。大家都是方方正正的新古典主义建筑。

古代罗马城的复原模型

罗马帝国首都罗马城是西方首都的典范，罗马城周围有七座小山，因此号称七丘之城，傍边是台伯河，是罗马是水源。后来西罗马帝国灭亡，东罗马帝国还在，号称没有罗马的罗马帝国。君士坦丁堡号称第二罗马。后来君士坦丁堡被奥斯曼人攻陷，东罗马帝国灭亡。莫斯科大公伊凡三世娶了拜占庭的旁系公主，拿来了拜占庭的国徽双头鹰作为自己的国徽，俨然一副拐着弯儿要接班的样子，莫斯科号称”第三罗马“。

美国人嘴上没说，但是手上没闲着，国会山的名字由来，就是罗马城7丘之中最高的小山头。而且华盛顿建立的时候，也把一条小河命名为台伯河，这不就是山寨嘛！当然，现在华盛顿的台伯河已经变成了下水道，地面上是看不到了。杰斐逊纪念馆是山寨罗马万神殿的，华盛顿纪念塔是方尖碑结构，也是照抄古罗马的样式。林肯纪念堂也是仿照古罗马的神庙造的。周围个各个政府部门都是照方抓药，有样学样。美国人也暗暗流露出一种心态，谁才是第三罗马？

唯独国防部五角大楼例外，它在波托马克河的西边。跟其他部门隔河相对，巨大的体量远远压过了其他的部门。而且5边形的造型也太过另类了。从这里也能看的出，国防部在美国的地位，这是一个硕大无比的利益集团。难怪艾森豪威尔作为一个老军人在总统卸任的时候，提醒大家注意军工利益集团对国家的绑架。

DARPA从五角大楼搬出来，可以说是地位严重下降。甚至引起了士气低落，军心不稳。整个60年代，DARPA主要是在为越战服务，后来为平息国内的游行示威而研发非致命武器。

反战的学生运动闹得太厉害，动辄就上街游行，你又不能搞死他们，只能用非致命武器。比如一种连续发射的小炮，可以打出一大堆小火箭弹，散布催泪瓦斯，用以驱散人群。这东西有16个管子，每个管子装4发弹药，一口气能打出去64发小炮弹。小炮弹也就掌心这么大。军方在越南经常使用这种东西，现在只是把炮弹里边灌的东西换了一换罢了。

DARPA研究的都是使人暂时丧失行动能力的技术，比如催泪瓦斯，还有某种闪光，某种大功率的低频声音。反正就是想法子驱散示威的人群。

阿雷西博天文台

当然，也还有其他的项目在研究。比如阿雷西博天文台就是DARPA参与启动的。阿雷西博天文台建在波多黎各的一个卡斯特大坑里面，利用这个天然的大坑造了一个口径305米的巨大的反射面。用三根支柱吊起一个巨大的馈源舱来接受这口大锅聚焦的信号。

阿雷西博的反射面是球形的，球形反射面会引起成像误差，为了消除这个误差，吊挂的馈源舱内部有复杂的反射面来改正成像误差。因此馈源舱相当大，很重。我国的FAST不仅口径比它大，而且技术也比它先进，我国的FAST可以调整反射面的形状，构成一个抛物面，因此顶上吊挂的馈源舱就相对简单轻巧。这一点胜过阿雷西博。

巨大的馈源舱

不过阿雷西博也有胜过FAST的地方，人家不仅能接受，还能发射。当初这个大天线刚建好的时候叫电离层中心，不叫天文台。主要是研究电离层，当然需要发射无线电信号，因此阿雷西博带了功率强大的发射机。后来发现，这口大锅当射电望远镜很不错，于是就半路改了行。这也算是DARPA的副产品吧。

所以，后来阿雷西博80%是在研究射电天文学，这是光听不发的，15%的时间是在研究高空电离层。5%是在研究雷达天文学。如果你听过汪老师讲外星人的话，那你一定知道SETI计划和METI计划。没听过的可以去听《亿万年的孤独》音频版。SETI计划和METI计划都离不开阿雷西博的这口”大锅“。

总之，DARPA在60年代一直是跌跌撞撞的，成立之初主要是搞核武器，因此几代领导人都是从利弗莫尔实验室出来的。后来开始研究航天和卫星，这些事儿都被划归NASA了，1969年NASA登月都搞出来了。但是DARPA种下的那些苗子也没见哪个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但是，别着急，谁也不会想到70年代成了DARPA的黄金时代。

我们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