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部分首发于上海科技报

深夏的复旦校园芳草萋萋,绿树成荫,在复旦相辉堂后面的现代物理研究所一间很普通的办公室里,我们见到了82岁的杨福家先生,他曾经在1992年到1996年期间担任过上海科协主席,见证并参与了上海科学事业的发展与繁荣。

年逾古稀,但十分清癯硬朗、精神矍铄。对于科学事业和科协工作,杨先生满含深情,娓娓地诉说着自己的体会和感悟。

科学精神的核心是平等自由讨论和相互协作

1963年,杨福家被公派到了丹麦哥本哈根大学的尼尔斯·玻尔研究所学习,一去就是二年时光。尼尔斯﹒玻尔是世界著名的量子物理学家,和爱因斯坦曾经结下了长达35年的友谊。他在1922年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杨福家到达研究所工作的时候,尼尔斯·玻尔已经去世,他的儿子奥格·尼尔斯·玻尔在主持实验室,这也是一位获得过诺贝尔物理学奖的知名科学家。

杨福家当时在尼尔斯·玻尔研究所的“串列静电加速器”实验室工作,经常通宵达旦地进行科研工作,有一次连续工作了48小时都没有休息,凭着这样的拼搏精神,他在学术上获得了很大的突破,他所证实的“一种核的运动状态”,至今仍被国际核物理学界广泛引用。

在丹麦工作期间,杨福家记忆深刻的是广受美誉的哥本哈根学术精神。杨先生说,哥本哈根学术精神的核心是玻尔教授创导下形成的“平等、自由地讨论和相互紧密地合作的浓厚的学术氛围,在这样的学术氛围下,人的聪明才智得以充分发挥。在研究所里有100人左右的科研工作者,其中只有30人是丹麦本土人,还有都是外国人,大家非常平等地交流和合作。

在杨福家的办公室里,有一副画格外醒目,画面上的中心人物是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围绕他们的共有50多位学者名人,他们代表着古代博雅的七个方向——语法、修辞、逻辑、算术、几何、音乐、天文学。他们自由热烈地进行学术讨论,洋溢着百家争鸣的气氛。这副画叫《雅典学派》,是意大利著名的艺术家拉斐尔在1509年和1510年创作的。原画被珍藏在梵蒂冈博物馆内。

杨先生指着图上的人物介绍说,柏拉图右手手指向上,表示一切源于神灵的启示,亚里士多德右手手掌向下,说明现实世界才是他的研究课题,亚里士多德与他的学生柏拉图并列走在一起,学生与老师争论地面红耳赤。这副画所呈现的就是学术精神,在真理面前我们都可以争论,师生是平等的。

这样的争论在杨先生和卢鹤绂先生之间也发生过,卢鹤绂被誉为中国核能之父,他是杨先生的恩师。杨先生向我们回忆道:“在大学期间,听了卢鹤绂先生的一堂课,觉得在卢先生讲课的内容中有点小问题,课后我就找到了卢鹤绂老师的助教,说出了心中的疑问。当晚,卢鹤绂先生就邀请我到家里去,表示自己当时疏忽了,从此卢鹤绂就把我当作他的学生,我本科毕业论文也是他出题目,由他指导的。我对这个领域的内容全部学习和研究了一遍,后来去哥本哈根大学也碰到了这个研究领域中比较知名的科学家,我们聊得很投机,因为在写论文过程中,我对于这个研究领域中的前沿知识已经完全了解了。

复旦大学90周年校庆时,校园内竖起了一面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的校训墙,希望全校学生得以铭记。这个校训出自《论语·子张》,子夏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杨福家回忆说,当时复旦大学专门请了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李政道先生来揭牌,在现场李先生说他最欣赏的是博学的“学”和切问的“问”字,学问就是既要好好学,也要好好问,不要回答问题回答得很好,但是自己却无法提出高质量的问题。

杨先生也很难忘与中国"两弹一星"元勋钱三强先生的见面过程,钱先生非常谦虚,一点都没有居高临下的感觉,讨论好科学工作后还亲自把他送到了公交车站。

偶然当选上海科协主席,科协要推动奇迹发生

与今天一轮一轮评选院士不同,杨先生说当时他在当选院士的前一天才接到中国科学院的电话,那是1991年末,同时当选的还有他年长九岁的哥哥杨福愉,他在中国科学院生物物理所工作,是一位生物学家。这也是中国科学界历史上唯一出现的一次兄弟两人同时当选中科院院士的美谈。

第二年杨福家被任命为上海市科协主席,杨先生于1992年11月14日在上海科技报发表了题为《面向经济迎接挑战——祝贺市科协第五次代表大会即将召开》的署名文章,提出了他对科协工作的理解和设想。

在16年前,杨先生就对科技成果转化格外重视,他在文中指出,未来的经济能否高速发展,关键在于科技成果能否迅速转化为生产力。为此,我们在保持一支精干队伍从事基础研究,夺取国际金牌的同时,必须通过各种方式鼓励科技人员,包括第一流的专家,直接投入到科技产业中去,正像英国剑桥大学周围由教授们创建的500家公司(剑桥奇迹)对英国经济产生重大影响一样,正像美国硅谷、128公路科技产业、三角大学高科技园区(有人称之为美国现象或者美国奇迹)成为美国经济的明珠那样,我们这一代科技人员的职责就是要在中国的大地上建立起成批的高科技产业。上海市科协应该为推动这一奇迹的出现,发挥它的重要作用。

杨先生认为现在上海全球科创中心的建设还是要靠科技成果的转化,利用科技促进经济发展,大学和研究所的推动,大学肩负着重大的责任。

杨先生还主张要发挥科技的综合力量,他在文章中写道,“上世纪初我们谈论科技革命时往往说的是某一个领域的革命,(如物理学、相对论与量子力学),而现在几乎各个领域都处于巨大的变革中,而且相关甚密,学科交叉和相互协作是当今科技发展的一大特点。我们都需要从他人的研究中,从完全不同的领域中吸取营养。”杨先生还在文章中引用了恩格斯的表述,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说过:“在分子科学和原子科学的接触点上,物理学家和化学家都承认自己没有能力,然而恰恰在这点上有望取得最大的成果。”杨先生认为无论是当年的上海科协,还是今天的上海科协,都可以在学科交叉和相互协作方面发挥非常独特的作用。

值得一提的是,在16年前,杨先生就提出未来的计算机将离不开对人脑的研究,新材料的出现更是物理、化学、甚至是化学综合研究的结果。

上海光源装置由中国科学院和上海市共同出资建设,占地约300亩,投资12亿元。上海光源是极其复杂的大科学工程,包含有众多系统,涉及超导高频及低温技术、超高真空技术、高精度数字化电源技术、高性能磁铁及机械准直技术、高性能束流诊断技术、先进控制技术,以及先进光束线技术等多项先进技术,部件研制及系统集成难度极高。鲜为人知的是,上海光源的建设也与杨先生有很大关联。这个项目一开始在北京进行的,后来杨先生听说北京项目太多,精力不够,可能无法进行光源项目。他立刻想到是不是可以将这个大科学项目引入到上海进行,于是就询问当时的中国科学院院长,又与徐匡迪市长联系,当时上海市人民政府全力支持这个项目落户上海,让杨先生非常感动的是之后北京的六名科学家赶到上海来帮助建设上海光源项目,2004年项目开工的时候,上海正值冬天,没有暖气,他们却在现场坚持工作。

科技能否为国民经济服务与科普工作有很大关联

在杨先生的心中,科普工作具有很大的份量。他认为科普工作的重要性,一方面取决于科技自身的发展水平,另一方面则取决于它被公众理解的程度。这就是为什么世界各国,特别是经济发达国家历来十分重视科普工作的一个重要原因。在著名的丹麦玻尔研究所,在上世纪20年代有一位对于量子力学做出杰出贡献的科学家,叫做伽莫夫,几乎把科普作为他的主要职责,量子力学反而成了他的业余爱好。当时美国在1965年在佛州创建迪斯尼世界时,由于它以展示科技为主题,核心是各大公司资助建造的科学城,因此其名声大大超过了上世纪五十年代在加州创建的迪斯尼乐园。

在建设全球科创中心的历程中,杨先生认为,上海科协还有一个很大的任务,那就是要做好科普工作,因为年轻人一开始没有什么人生目标,如果出现一个很精彩的科普讲座让他入迷了,他未来就可能投身科学事业。虽然社会发展需要各行各业的人,但是科学家的才智高低决定着国家兴亡,而且科学家到了一定的年纪后,科技创新的能力就下降了,这是一个自然规律,需要不断有年轻人的加入。所以科学事业要多吸引年轻人的注意,让他们要多了解科学。

对于目前人才培养中的误区,杨先生也进行了批评,他说今天很多家长都追捧名校,中国的好学校就是北大、清华、复旦等几所名校,其他学校都是比较差的,国外名校说起来也就是哈佛、耶鲁、普林斯顿等。

“事实上,美国的高等院校分3种类型:一类是研究型大学,只占3%,复旦、北大、清华就属于这一类;职业型学校就是我们所说的职业学院,占了60%;其余是一般的院校。是中国家长们不太关注的院校,占到37%。美国人对于学校的选择是看自己的兴趣爱好。有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就选择了美国的职业学院就读,她的考分完全可以进哈佛大学,但她却选择了美国的烹饪学院。这个学校也非常有名,毕业生会去美国有名的饭店专门去做艺术蛋糕,学校有一句口号“我们讨论美餐,世界会聆听”。他的恩师卢鹤绂教授,也曾经被邀请去美国斯沃斯莫尔学院教书,这所学校的本科在全世界排第三。可是大部分中国人并不知道。

2012年4月,杨先生曾经在国务院参事办的组织下带队去美国访问,参观了威廉姆斯学院、阿姆赫斯特学院、斯沃司莫尔学院、史密斯学院等6所美国的博雅学院,这些学校的本科排名都很靠前。威廉姆斯学院的一件事给杨先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位学生入学后,老师发现他的数理能力非常好,物理实验做得非常漂亮,但是老师发现他拼命地选修法律的课程,老师就很疑惑,去问这个学生。学生回答说,他来威廉姆斯学校读书家里借了很多钱,每年需要5万美元学费,他只能依靠学法律来偿还,因为在美国当律师的收入高。校长知道这件事以后,就采取了一个措施,将已经收的学费全部还给他,而且这位学生未来可以不交学费上学,校长还鼓励他选修自己感兴趣的课程。

杨先生希望家长的想法有所改变。老师和家长所要做的是点亮孩子们心中的火种。他回忆道,自己曾经有个大学同学特别爱磨玻璃,可以帮人配眼镜。后来有教授把他介绍到了南京天文台,他参与建造了当时我国最需要的高倍率望远镜。杨先生还有一个学生,学术很优秀,后来去了麻省理工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研究的是夸克,谁也没有想到,他毕业后用夸克理论去研究股票了,创建了新的学科,叫做经济物理学。

“我们的教育工作不能太僵化,要让孩子们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去尽情发挥自己的才智,希望更多的青年科学家在中国诞生!”杨先生的眼中充满了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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