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您风华正茂

“张强生”,接过同事递过来的自治区扶贫人员名单,扑入眼帘的这个名字,让我心头一怔,是他吗?急忙翻看后缀单位:某某报社。没错,应该就是张老师。激动的心瞬间潮湿了眼睛,为避免尴尬我佯装哈欠连天,还不忘同声翻译:“起的太早好瞌睡啊!”起身匆匆离开会场。

三十多年了,我要去见一下张老师。

三十年前,那时的天很蓝,十三、四岁的我们青涩、明亮,成天嘻嘻哈哈,无忧无虑。开学没几天,班主任意外受伤。老师受伤理应伤心难过久点才对,可是才一个早晨,个个都原形毕露,教室里吵吵闹闹好似炸开了锅。张强生,作为应急班主任他走进了教室,同时兼任历史代课。第一次见他,被他帅气的外表怔住了:二十出头的样子,修长的身材,清秀的五官,洒脱的个性,那身没有帽徽的黄军装,在他身要多合身就有多合身。《历史》,作为一门副课,以前好像都没怎么认真听过。帅气的张老师一改枯燥乏味地灌输,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一首诗:“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他把这首语言生动活泼,具有民歌色彩的唐诗一字一句翻译给我们,诗的画面感太强,大家都深深地陶醉在与远征丈夫久别女子的《春怨》中。“今天我给大家讲讲,秦朝兵役制度下广大人民所承受的痛苦……”就这一节课,我记住了《春怨》,知道了孟姜女哭长城。《历史》,这本枯燥乏味的课程,从此活了起来。

课间十分钟,教室一片哗然。对张老师身份充满好奇的同学叽叽喳喳议论不休,几个教职工子女最有发言权,他们冷静又坚定地给了张老师一个标签:“他是个临时工。”

“临时工?”这消息太让人吃惊。关于张老师的来历有很多版本:有同学说他以全校第一的语文成绩,高考落榜了,校长爱惜他的才华,留校当了临时老师。也有同学说因为他家里贫困,高考落榜后,没钱复读,在工地打工时被曾经的班主任撞见……总之,高中生的张老师留校当了初中生的老师。

八十年代,没有中考压力这一说,二十出头的张老师带着我们算是疯了个够。历史课秒变诗词大会:“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每一首和历史有关的无关的迤逦诗词,成了我们学习的主业。经典诗文诵读、选美,成立文学社。这些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事,几乎每天都在进行。

写散文的志成和写诗的小月,是文学社最有代表的两个同学,他们也是文学社的主力。在张老师的推荐下,志成和小月一直有文章在报刊杂志上发表,璀璨程度不亚于现在的当红明星。经典诗文诵读,是我们的最爱,每天跟着张老师邂逅千年之前一扇扇唐诗宋词里氤氲的烟花,感受诗词里唯美、凄婉、薄如蝉翼的心动。我们选美,是的,选美——我们选最美仪表、最美文章。获奖同学可以作为班干部参与班级管理。遗憾的是努力了很久,我也没能得过一个奖。

最美仪表,除了要求个人卫生,衣着必须朴素,还要清清爽爽。拿这个奖项的只有小英同学,一件衣服在我们身上不是太俗就是太艳,她总是能恰到好处的把选美主题诠释在自己身上。以为胜券在握,班里最漂亮也最时髦的小萍,没能收获一次这个殊荣。这让她很是不甘,扬言要以最美文章征服大家的审美,不久,她成功当上了语文课代表,不过最美文章的事直到毕业也没能成功。

张老师独特的人格魅力,赚足了我们的眼球,大家疯狂崇拜。甚至把他当成我们的私有财产独占起来,任何一点外界的图谋或者不轨,都在我们的严防死守和严惩不贷下早早夭折。

这不,最近同学有点烦,尤其是女生更烦。原由是隔壁班的英语老师,她成天没事找张老师聊天。一上自习她就站在教室门口和张老师说个没完。我们低头写会作业,然后抬头恶狠狠地看她几眼,如果目光能杀人,她浑身上下一定和刺猬一样射满冷箭。本还不错的她,自从和敬爱的张老师靠近,她就成了我们的公敌。大家都觉得她在追张老师,事实证明她就是在追张老师。有同学看见她给张老师洗衣服,还有同学撞见她拉着张老师的胳膊过马路,这些消息足够我们义愤填膺,女生反应最为激烈,凑在一起对她评头品足、说三道四。说她的额头太大,说她的腿有些罗圈,总之,她就是配不上张老师的帅气。不久,终于有好消息传出,有同学爆料,张老师拒绝了英语老师地表白,从她的宿舍隔壁搬到后排宿舍去了。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我们在教室里“敲锣打鼓”,但凡能出声的东西都被我们敲的叮当作响。走进教室的张老师,被眼前的景象弄蒙了,他一脸茫然地问:“今天是啥节日吗?”同学笑声一片。

张老师那知道,他失恋,今天就是我们的节日。

初中毕业前夕,张老师离校回家备战高考。不久我们也毕业离开了学校,从此,再也没有见过老师的面。不过,有关他的消息一直没有停止过:同年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的新闻专业;后去省报当了记者、主编。因为张老师的影响,上高中的同学大多学了文,那时,文学就是隐匿在我们心中一个最美的梦。

当年的志成和小月,文学之路一路凯歌,他们之间后来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也让我们唏嘘不已。志成师范毕业后,在乡村中学当了老师,工作一年后,发现了脑瘤晚期,重情的小月千里骑单车,陪他一起走完了人生的最后时光。在志成的周年祭上,她焚烧了满满一袋子书信,那是写给志成一直没有说出口的爱情见证。因为文学、因为志成小月的人生直到三十岁以后才开始回归现实。

回想着当年的美好时光,想到马上会与张老师见面,激动心情无以言表。会场外,十多位下乡扶贫领导,没有一个看上去是我要找的人,我一遍遍地寻找,一遍遍的失望。正在情急之时,有人喊了一声张主编,顺着声音看过去:天哪!一个油腻、谢顶、大腹便便,满足所有中年男人特质的扶贫领导站在我对面。当时的感觉像电影快放,三十年的镜头一闪而过,我努力回想、还原,在他身上找寻,哪怕是一丁点当年他的模样。一切只是徒劳。

自我介绍之后,张老师开口说话,的确是他回来了。虽然不再年轻英俊,但那个舒缓、淡定从容富有磁性的声音依然如故。三十多年的风雨人生,对我,他已没有记忆,志成和小月也没有了印象,倒是问起刘晶——一个极其普通但非常快乐的女生。在流逝的记忆中他一点点追寻、回忆,突然感叹道:“那时我真年轻啊!”

同学聚会时,说起张老师的变化,女生有些落寞,她们心中最帅的老师,竟然没能在岁月面前幸免。不过回头看看自己看看身边的同学,那句:“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恰如其分的应了景。

有同学提议为张老师干杯,借着酒劲我们口齿不清地高喊着:

“张老师我们爱您……不管您是大腹便便……还是已经谢顶,我们依然爱您……您的二十岁永远属于我们!”

一群疯狂女生!

作者简介

雨晴:一个与文学无关的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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