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巧合,也或是必然,周末看了《妖猫记》,忙中偷闲走马观花的看了一遍,没有看的很明白,查了电影资料再看一次,感叹不已,陈凯歌要么是位高人,要么是他无意之中向世间传递了“密法”。

网上的影评应该不少,这也是两年前的一部影片了,无须全面解读,我只说几点我认为的重点:

【妖猫为何只吃眼睛】世相就如一场幻影,真真假假,这既是对人们执假为真活在虚幻中的一种警醒,也是对奢华皇朝之下巴结权贵的一种讽刺。白居易写《长恨歌》,是因他相信玄宗对杨玉环的深情,就如世人以为玄宗虽然迫于无奈赐死杨贵妃,却也因后悔和思念把眼睛哭瞎了。而事实并非如此,不论是杨玉环的错爱玄宗,还是世人相信玄宗深爱杨玉环、白居易相信皇帝与妃子的爱情,都是有眼却看不到真相——如同瞎了眼。皇权淫威之下,为了功名利禄,多数人无所不为,高力士为讨好贵妃和皇帝欺下媚上,阿部眼见不平怒而不敢言...唯有李白敢说真话,诗不是写给贵妃的就不能说是,哪怕得罪、哪怕丢脑袋。所以杨玉环说:“李白,大唐有你,才是真的了不起。”这句话说明了杨玉环的通透(知道谄媚巴结处处皆是、在皇权之下说真话的难能可贵),也看出了她的气量,是她的这份通透和气量,使李白再次不自觉吟出:云想衣裳花想容呗——这句诗此时说出是由心的赞赏杨玉环。

【山水之间】空海说杨贵妃才是一个真正的通透的人,明知玄宗在大势之下选择了江山和自己的命、放弃了他们的爱情她的命,仍然选择了原谅和成全,她才是一个看到爱情瑕疵仍然相信爱情、看透人性丑恶之处仍然相信美好的人。姑且不论历史上杨玉环是否确实有如此胸怀智慧,电影中想表达的确是如此,她明知那是一场骗局,仍然果断地选择了成全,带着对爱人的眷恋和对美好的怀念离开人世——很多人对此也有质疑,如果她确是已经如此通透,又何以石棺中会留下那些血痕,这点在我看来倒也好理解,毕竟果断赴死是一回事,在封闭的石棺中等死而引发的挣扎则是另一回事,那是本能使然。

对于杨玉环在石棺中挣扎等死这一点,我反复看了几次丹龙和白龙的对话,我想我倒是愿意相信这么残酷的死法并非玄宗的本意,因为他也知道尸解大法只能使人闭气一两天就会醒来(若醒来就会在石棺中等死),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他才给杨玉环喝了毒酒,以使她在醒来之前盅毒发作死于安然,只是意外仍然发生了,她在盅毒没发作之前就醒来,于是经历了残酷的死亡:在石棺中垂死挣扎(丹龙和白龙开棺抱出杨玉环时她已死,但盅毒还没发作,是置放了一些时间才现出中盅现象的)。玄宗是懦弱自私的,所以在灾难之前选择了自保,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懦弱的又何止他一个呢?阿部、丹龙何尝不是?这只是一种人需要超越的本能,他们最后也用余生为自己的懦弱买单:阿部在悔恨中离世、丹龙守护白龙的肉身等待他的审判。

如果说人生有几重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单纯,只有看表象的能力);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知道世相真真假假,防御机制重,不容易相信,凡事容易上演自己添加的戏码复杂化);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不被表象迷惑,有透过表象看本质的能力,也有正、善自心和定力)。那么,白居易就是那个“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人,易于被表象疑惑;空海则“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理性而质疑;杨玉环则是“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透过谎言和伤害,拥抱生命的厚重和相信爱的救赎。

【幻术中也有真相】不论是集市里老翁示现的幻术,还是极乐之宴上用幻术制造的奢华、丹龙再现白鹤少年感化白龙,幻术都贯穿整部影片。幻术也是无上密的破解锁码之一,世上诸事,无中亦有,假中亦真。有因,才能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人们若不向往不劳而获或快捷成功,便不会中徒手生瓜的幻术;空海和白居易若对杨玉环无念,妖猫也无从牵扯他们探寻真相;春琴若不贪,便不受妖猫所用,陈云樵若对春琴无怨念,便不会在宴会上下杀手;白龙若不对杨玉环有情,杨玉环的凄惨下场也不足以使他因恨成妖孽...皆因心中有求、心有所向,才会被迎合自己的幻术所迷惑,产生一系列的效果。就好比人们若是不向往功名利禄,便也无须日夜奔忙;若无内心恐慌于孩子不如他人,便无须让小小的孩子诸多补习...

一念不生,万法无用。世间种种如春秋大梦一场,人们在这梦中被俗务劳役奔波,怨声载道,却不知道你心若无惧、若无求,世间种种又奈你何?你尽可高歌。此生尽时如梦醒,梦中金银可能数量否?

电影最后,空海问白居易,你的《长恨歌》不改吗?白居易说一字不改,空海说可一切是假的,白居易说不假,玄宗对杨玉环的爱情是假的,可白龙对杨玉环的爱是真的——诗是白龙为杨玉环写的。就凭这一点,白居易确实参透了无上密:他想表达的只是一段真挚的爱情,那确实在杨玉环身上发生了一段真挚的爱情,只不过是男主角变了而已;至于《长恨歌》的作者是谁,是他还是白龙,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长恨歌》里表达的爱情是真的——他曾在雪中因创作而受冷,也因比不上李白而伤怀,可见他有多重视自己的“版权”和才华,但最后这些他都放下了,他超脱了自己,他也胜过了用醉生梦死逃避浊世的李白。

一心不动,百处无尘;一念不起,千处无伤。活在这俗世,捆绑我们灵魂的,是我们自己。

【无上密】空海是为寻找无上密而来到大唐的,无上密就是终结痛苦、解脱生死的密法。看了网上一些影评,几乎没人正确解读这一点,或许这也是促使我写这篇影评的原因吧,关于这点,不从佛法角度是难以真正解读的。

一位至善至美的女子,一朝是象征,一朝是罪女,只与皇朝兴衰有关;自己的父亲参与谋杀和欺骗,自己却因懦弱和亲情没有揭露、眼见仰慕的女子被害死;人心黑暗、世事不堪...丹龙一边自责自己的懦弱,一边盼望得到解脱,他说他想找到一个没有痛苦的方法,最终他带回来了,他成了惠果大师。

很多人说无上密就是看透谎言仍然选择原谅,拥抱真相和爱,这只是从世间法的角度解读,彻底没有痛苦、超脱生死不是一颗心足够宽容和勇敢就能够做到的,就好比杨玉环,她看透谎言仍然选择原谅,拥抱真相和爱,安然赴死,但在石棺中醒来,再次面对真相、稀薄的空气和无可逃脱的死亡,她仍然恐惧、挣扎,或许还有怨恨——由此可见,看透真相和不堪之后仍然热爱是不足够消灭痛苦得到解脱的。

那么无上密由谁来演绎?丹龙、白龙、空海,影片尾声,丹龙再现极乐之宴片断,再现白鹤少年,并对白龙说:“我一直陪伴着你(肉身),就是为了等这一天(归还给你、让你的肉身和杨玉环的肉身在一起圆你心愿)。”

妖猫(白龙)黯然:“我不是那个身体已经很久了。”

空海说:“这也是杨玉环想跟你说的话,她不是那个身体也已经很久了。”

妖猫像是被重重击中,杀气尽失。妖猫身上汇集了诸多怨气:御猫被宠爱后活埋、被毒害冤魂不散的怨气;白龙对丹龙离开他的怨恨;白龙对杨玉环惨死心疼之下生出的仇恨心...之前空海和白居易找到御猫的干尸烧掉,化解了御猫的怨气;如今知道丹龙并没有真的离开了自己,而是一直在愧疚中守护着自己的肉身期待补偿,他那本胀鼓鼓的仇恨之球突然泄了一半的气。他深知纵使自己的肉身保存了下来,他的灵魂也不可能再回到那具身体上,身体虽然还是那个身体,却已经与他无关了。而空海指出的杨玉环何尝不是如此,肉身虽在,但灵魂早已经不在,白龙的执着意义何在?这句话击碎了白龙最后防线,他没办法再在怨恨的包装之下继续不正视杨玉环已经死去的事实,而接纳真相、放下怨恨、了无牵挂,也真正使他得到解脱,驾鹤西去。

我们所有人都会死,随着一世肉身使命的结束,灵魂离开,一切已无关痛痒,再执着爱恨情仇犹如捉空气中的灰尘,毫无意义,一切不过是执念。逝者在轮回路上已换了身份不会再执着,执着逝者的人因死者而生执其实也已与逝者无关,是生者自己的执着。

在我看来,空海就是杨玉环的转世,不论是片首他对大唐钟声的熟悉、片中他对杨玉环心声的熟知、最后他对白龙说的那句话,都无不隐喻他就是杨玉环的转世。是或不是,其实真的重要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借由此番经历,参悟到了无上密。

那么,无上密是什么?《般若波罗密心经》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有为法的无常世界中,器情种种皆是因缘和合之物,没有永恒的存在,世间上演的爱恨情仇,不过也是业力的结果,缘来不可拒,纷纭便上演;缘去不可留,留者徒心伤。一切的故事看似是人心的结果,其实不过也是业力使然,而怎样的爱恨情仇都好,只是轮回路上的一场春秋大梦,梦中哭、梦中闹、梦中欢喜无限,梦醒只不过是影像留心间(也或许不留心间),我们不会在梦中捐了一百万,然后醒来说我捐了一百万我是好人——所以,一切皆空,轮回之中,爱是空的,恨是空的,善是空的,地狱也是空的。世俗谛的角度停留在物理意义上,胜义谛的解读基于空性,轮回一次,那肉身不过是灵魂的一件衣服,衣服完成使命便要脱去,逝者重新上路开始新的功课,世上执着那逝者身份的人依然因为心中的执念上演爱恨情仇的故事,这便是看不透、放不下。

灵魂离开了肉身,白龙已经是妖猫,纵使杨玉环复活,她也不可能和一只猫产生爱情,爱恨情仇是白龙心中的执念。杨玉环不论怎样被辜负、被伤害,死亡就是伤害的终止,她的灵魂或许已经是空海,空海是全新的生命,纵使他面对前世的创伤,怜悯却也没有太多伤怀,因为“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本质的心性,轮回种种伤害不了,能被伤害的,是被定义的“我”,可哪个才是真的“我”?白龙的人身是白龙、还是那只猫?杨玉环是那具肉身、还是空海?

真正的无上密,便是证悟空性:“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惧,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色身是因缘和合的产物,经之受之如梦中嬉戏,心却别执着,莫被幻相所奴役。

世相皆虚幻,可业力不假,不要因为虚幻的梦境而造真的业,这是我们应该明白的。

这色身或许仍如从前一般,可你怎么确定我仍是从前之我?

愿你:嬉戏世间,又深韵无上密,两相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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