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 赵乃育/图)

“话说龙是怎么画出来的,据说最初是有人开了天眼看到龙,据实一笔一笔描下来的?”

“这个话题跑得有点远啊,”霄鹏笑道,“画龙也需要艺术调查。作画的人无论是僧侣还是艺术家,可能先看到蛇,再去画龙。达芬奇解剖人也是做艺术调查。”

周霄鹏生于广州,硕士毕业于柏林白湖艺术学院,目前在柏林生活和工作,主要以一种报道式绘画的方式进行记录性的艺术项目实践。初次聊天的时候,对于他的工作如何定性,我们探讨了一番。

一部分艺术家在画室里,通过作品这一窗口来表达自己,一部分艺术家走出去做调研,把世界呈现给大家。他属于后者,做的就是艺术调查。“艺术家做展览调研和社会学工作者不一样,艺术家不在乎学术条条框框,他们关注的是认识世界的方式,感性的部分比较多。”霄鹏这样解释。

2018年4月11日至4月30日,周霄鹏和伊瓦尔·费尔麦(Ivar Veermäe)合作的《热》于爱沙尼亚首都塔林的马头画廊(Hobusepea Gallery)展出,将传统矿场和加密货币数字矿场并列呈现给大家。

几个月前,我和一位搞雕塑的艺术家在硅谷叙旧,说起我新近加入到挖币的滚滚浪潮中去,把自家后院改建成了一个数字货币矿场。他说刚巧有个朋友办了一个这方面的展,这才引出了这个话题,进而有了这番采访。

听到这个新旧矿场的主题,我的第一联想是把这两者放在同一时空,比如在传统矿场深坑里搭一个玻璃柜,射灯照着运作中的数字矿机,显示器上不断刷新着命令行。巨大的矿场和小巧的矿机交相辉映形成巨大反差。

跟霄鹏说了我的想象的画面之后,他笑了,说这样来做那就是行为艺术了,他们当时不具备这个条件。而且爱沙尼亚的传统矿场是机关重地,需要提前几周发邮件获得批准才能进去一趟,并不容易。

霄鹏在爱沙尼亚住了3个星期,做艺术调查。他们的做展思路是找到一个主题,开始实地调查获取信息,然后追着线索走,跟当地实际状况发生联系,然后再设计展览。至于为什么开始,霄鹏表示:“并没有什么特定的想表达的东西,未接触油页岩和比特币挖矿的时候对这两者其实并没有感性认识。做这个展就是想让人有感性认识,听说过跟自己看到摸到是不一样的。”

爱沙尼亚是原苏联加盟国,政府电子化程度全欧洲最高。城市外观并不现代,东欧社会主义风格,四四方方的集体公寓式样建筑。人口不多,物价接近柏林。旧建筑是石灰岩做的,石灰岩下面就是油页岩。

油页岩是爱沙尼亚的重要矿产,该国的油页岩是奥陶纪时期(4.8亿年前,当时地球上大陆很小,只有海生无脊椎动物)的藻类经过漫长岁月转化而来。爱沙尼亚产的油页岩是含油量全球数一数二高的,首要用于发电,而且是直接燃烧发电,并不环保。

他去爱沙尼亚的时候是冬天,那里的冬天长期下雪。放眼望去一片起伏,全是柔和的雪景。后来才知道雪下面是矿渣。爱沙尼亚本来平坦,隆起的山包是矿渣堆起来的,春天雪融之后一片黑。个别矿渣山还存在自燃的问题。曾有人建议把矿渣移走,专家鉴定后表示,60年的老矿渣,可能里面产生了不可知的剧毒物质,因此反对。

而今时今日,爱沙尼亚的电却很大部分用在了加密货币的挖掘上。所谓的挖币或数字挖矿,其实就是使用电脑或专用集成电路运行各种加密运算从而获得加密货币。他参观过一个大型加密货币矿场,是矿主跟国家租用了整座废弃的女子监狱,两栋楼,把牢房间隔打掉,全部放上了数字矿机。他参观的时候是冬天,零下十几度,而矿场里却高达30度,像西班牙一样。

展览现场结合马头画廊的地上和地下两层来设计。一层有自然光,摆放一系列爱沙尼亚开采油页岩相关的绘画,展现历史发生过什么。负一层摆伊瓦尔的加密货币视频影像和照片,展现现在正在发生的事。这是一种刻意的安排,把过去摆在上面,而当下却需要大家往下去探索。

一层除了还原历史挖矿情景的图片外,还有贯通屋顶和地下的铝制通风管道,上面贴着比特币设计铸币图案。因为空气和热度是不可见的,于是用通风管道来表现这种热传递。而这种热传递也贯穿了过去和现在。油页岩也发热,这个热度也是看不到的,相应的表现手法则是用热成像仪去拍摄电厂,呈现不同的颜色。

我问,如果观众不知道挖比特币会产生大量的热,那如何能理解你的意图呢?

霄鹏说,大部分艺术需要从上下文关系去解读,如果这个语境恰好是观众所不熟悉的,就需要辅助阅读才能更好地理解。

负一层有一组美女沙滩照,海水清澈蓝得出奇。在这个场合出现沙滩美女图自然另有深意,霄鹏解释,图上看似蓝天白云,其实山是矿渣山,水是毒水。发电过程要用净水降温,也会排出酸性废水,蓝色是由酸性而来。真的海滩太远,当地人图便利就去酸水湖旁摆拍一下,就假装去了海滩。

虽然霄鹏说艺术家没有绝对的立场,展览只是为了给人提供感性的认识。但整个展似乎有一条从物质到虚拟的主线。天然矿石的采掘和燃烧用于发电,是一种从可见到不可见的转换。而电又很大程度上用来挖矿了——加密货币运算比生活用电高得多,这是又一次转化。几亿年前的藻类变成了矿石,最后变成了看不见摸不着的电,进而又成了更加虚无缥缈的加密货币。而如果炒币的泡沫破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问,这个展是想表现这种虚无和荒诞么?

他说,展览是能带来多种解读的可能性。当我们去到矿里看到的景象依然能让我感受到崇高,人类的渺小。但石矿的景象确实又是作为集体的“人类”以超人一般的力量(科技)完成的。这就是地质学家们所说的“人类世”(即人类活动对气候及生态系统造成全球性影响的最近代历史)的一小部分。我作为个人的物质生活是倚赖于这些第二自然(人类改造的自然),这又令我感到无力。资本主义的逻辑使人摆脱不了对自然的持续破坏,我不能改变些什么,这时我就感到更加无力。有人选择不去了解,而我希望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让大家参与进来,思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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