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宋词鉴赏-满江红·点火樱桃(辛弃疾)

点火樱桃,照一架、荼如雪。

春正好,见龙孙穿破,紫苔苍壁。

乳燕引雏飞力弱,流莺唤友娇声怯。

问春归、不肯带愁归,肠千结。

层楼望,春山叠;家何在?烟波隔。

把古今遗恨,向他谁说?

蝴蝶不传千里梦,子规叫断三更月。

听声声、枕上劝人归,归难得。

【注释】

满江红:词牌名,又名《上江虹》、《念良游》、《伤春曲》。双调九十三字,前片四十七字,八句,四仄韵;后片四十六字,十句,五仄韵。用入声韵者居多。

点火樱桃:形容樱桃红得像着了火。

照:这里指映衬。一架:荼蘼枝细长而攀缘,立架以扶,故称一架。荼蘼:花名,春末夏初开白花。

龙孙:竹笋的别名。

紫苔苍壁:长满青紫色苔藓的土阶。

乳燕引雏(chú):母燕引着雏燕试飞。雏,指刚孵出的小燕。

流莺唤友:黄莺呼叫伴侣。流莺,指黄莺鸟。

肠千结:以千结形容愁肠难解。

层楼:高楼。

古今遗恨:从古至今遗留的恨事。

“蝴蝶”句:典出《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这里借指做梦。千里梦,指自己的想家梦。

子规:杜鹃鸟的别名。

声声:指杜鹃的啼叫声。劝人归:杜鹃的叫声像是“不如归去”。

【赏析】

此词作年,已无可考,亦无它途可参,然观其意境,大抵为稼轩中年官场失意之思归之作耳。全词中心,乃写词人因春归而思家之悲凉情绪,而以春景为媒介,昭显自家身世及国家命运悲惨之叹,不啻为上乘之作。它之所以流传下来,为人所喜欢,不仅在其饱含深情厚意,更在于作者写词之时,非枯燥地、直通通地诉说,而在生动鲜活之意境描写中创造了幽远深邃之抒情境界。

上片即景伤春。词人之艺术触觉可谓十分敏锐:既赏江南之春之美好,又惜江南之春之不久长。

词人笔下,暮春之景致是何等之使人眼花瞭乱!“点火樱桃,照一架、荼如雪”二句,犹如彩色影片之特写镜头,园林之中灿烂春色被推至读者眼前。一株株樱桃,硕果累累,红得像着了火;一架荼正盛开着白雪般之花朵,与火焰般樱桃交相辉映,整个园林红妆素裹,分外娇艳。“春正好”乃一简洁深情赞语。春天好,好就好在生机勃勃。春笋穿破长满青苔之土阶,蓬勃向上生长;春燕牵引初产之幼雏,缓缓飞翔;流莺呼朋引伴,娇音恰恰,就像奏响了一首首春之抒情曲。……然好景不长,恰如前人名句“开到荼花事了”所标示之,高潮一过,春姑娘即去而挽留无计矣。抑或正因预感春之短促,乳燕才飞得没有兴致,其翱翔之力“弱”了下来;那些自在之流莺,亦因以歌声不畅,其啼音竟然使人有“怯”之感觉。燕之“弱”,莺之“怯”,实皆词人感伤春天心理之外化。读者切莫责怪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怎么会沾染上小儿女的伤春感怀,辛弃疾这里别有满腹心事。对于一个政治理想落空、在现实生活中屡受挫折的人来说,春归岂不是象征着希望破灭!自然景观的变化和季节的无情推移,牵动了词人满怀的愁恨,于是他向春天发出了怨愤之语:“问春归、不肯带愁归,肠千结。”这三句与作者的名篇《祝英台近。晚春》的结拍“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用语和含义都很相似,只是这里语调更为急促,意思更为直截了当一些。作者似在对空呼喊道:千愁万恨,都是你春天给引出来的;如今你自个儿走得利索,却把愁留给人不管了,你可知我已经愁肠千结,无法解开!这一串怨春之语,无理之极,然而有情之极,“肠千结”三字,尤能夸张地表达出词人抑郁不堪的烦乱心绪。

词之下片,具体而细致抒写这被春天触动之愁与恨。换头之四个三字句:“层楼望,春山叠;家何在?烟波隔。”承“肠千结”一句而来,点明词人内心所郁,并非春花秋月之哀愁,而是怀念家山之深沉悲痛。词人登高楼而远望家乡,无奈春山千重万叠,遮断双眼,茫茫无边之烟波,阻隔归路。此春山、这烟波,象征祖国之分裂,象征政局之险恶,象征词人执着追求之抗金大业所遇之无数艰难险阻!随后之“把古今遗恨,向他谁说”二句,愁怀浩渺,语意悲怆,英雄之孤独感拂然生于纸面。所谓“古今遗恨”,按字面之义自然是指从古至今之恨事,然怀古者,其在伤今也,故此处之“古今”,偏重于指“今”。今之恨,莫过于中原沦陷、祖国分裂之恨。

由此可见,这两句是向人们说明:词人之“恨”,决非一般文人士大夫风花雪月之恨也,而是深沉悲痛之家国大恨;而词人为雪此大恨而奋斗,响应都寥寥无几,此恨几乎无处可以倾诉,这又是自己满腔愁恨之更深一层者!紧接“蝴蝶”二句,化用唐人崔涂的“蝴蝶梦中家万里,子规枝上月三更”一联而变其意。《庄子》上说,庄周梦见自己化为蝴蝶。后来文人就将做梦称为“蝴蝶梦”。千里梦,盖己之家梦。子规之啼,犹言“不如归去”。此二句,乃就情造境之哀婉之笔,以深夜不寐之痛苦情状,来将上文所抒写之内容进一步向广阔时空延伸。一 “不传”,一 “叫断”,可谓点铁成金,使得这两句比崔涂原诗更为凄切地表达出思家念远之悲。还须指出的是,从作者的生平、思想及上文的“古今遗恨”等来综合判断,这里的所谓思家,不是思念其江南地区的寓所,而是思念远在北方金人统治之下的山东济南老家。全阕的结拍云:“听声声、枕上劝人归,归难得。”“声声”,承“子规叫断”而来,可谓善于呼应,构锁严密。“劝人归,归难得”二语,修辞学上称为“顶真格”,其作用在于文气贯通地倾泻自己的苦痛之怀。这里以情语结束,但由于与前面的形象描写相联系,并且语意真挚感人,所以这个结尾仍然富有韵味,令人对这位爱国志士有家难归的痛楚油然而生共鸣之感。

辛弃疾之政治抒情词,就表达方式而言,可分为直抒与曲达两种。所谓直抒,系指张口畅谈,议论之声滔滔不绝,悲壮之情,慷慨豪迈之志,全盘托出,没有半点含蓄,从不凭之外物,不依比兴之诸等手法。

所谓曲达,乃指心有急切所述,却虑及所处之险恶,不敢将心中所想原原本本地畅快淋漓说出,而是凭借花鸟山水来抒发自己之忧愤。本词即属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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