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肖

文/白芷儿

怨恨要忘记,恩情要永记,草原凤凰文学社第71期

我会说话就去上学了,我这么说你别以为我是神童。不是的,不但不是神童,而且比一般的孩子还笨。我五周岁才说话。我会说话就领着弟弟,给世界重新命名。我想不通为什么那个东西叫那个,不叫成其它的,比如锄头就叫锄头,锹就叫锹。所以,我按我能想通的方式给我所接触的东西改名字。我们在家里翻东西,找见什么给什么起名字。一次爸爸让弟弟去仓房找钳子,弟弟愣在那里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在一边小声提醒:"马坡子。"弟弟转身跑出去,把钳子拿回来了。类似的事情很多。我们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每天把家翻个底朝天。我妈跟在我们后面收拾不过来。那时我家有两个木质的小匣子,里面装着一些重要的东西。印象最深的是:一截带香味的木头(奶奶说那是月亮里的树枝,能入药),奶奶的首饰——一串珊瑚珠子,一串形状不规则的绿松石,都装在一个和火柴盒般大小的铜盒子里,还有一个很精致的鼻烟壶和一个玉石的烟袋嘴,还有爸爸和叔叔的印章,大人们叫劳动手戳。都是很重要的东西。那时人们不签字只用印章,我想那时的人们大部分都不识字的原因吧。

我妈就怕我们翻那个木匣子,生怕把爸爸的劳动手戳弄丢了。可我们偏爱翻它。我们一翻那匣子,我妈就生气。我妈一不注意我们就翻。这样和我妈斗争了一年。到我六周岁的九月份学校收新生时,我妈说让我去上学,省得在家里淘气。我爸说年龄不够,学校不收,去了啥也学不了。我妈说爱够不够,爱学不学,有人管就行。

我对上学充满了好奇。姑姑放学回来,我就在大门外接她,抢过她的书包背上。书包正好到我脚踝那儿。嘴里大喊:“奶奶,快看我。像不像大学生啊?”奶奶笑眯眯地出来不住地赞道:“嗯,我孙女真像大学生。”

开学的第一天没人送我。那时小姑姑还在上小学,让小姑姑领着我去了。小姑姑把我送到报名的地方自己上课去了。我从家出来时,我妈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说老师问几岁就说八岁,不然不要你。

一间办公室里坐着本校所有的老师,还挤满了新报名的孩子和家长。有个老师把我叫到跟前问我来干什么,我很清脆地回答要上学,老师又问我几岁,我毫不含糊地回答八岁。那个老师笑了。一个村里的老师,谁家的孩子几岁都知道。这时有一个孩子揭穿我,说我六岁。我说他胡说。老师又问我属什么,这下把我给难住了。我知道自己属什么,但是,奶奶说过几岁的人就是几岁的属相,不能窜。我不知道八岁的人属什么。小小年纪我竟然懂得谎要撒圆的道理。情急之下我突然想起了一句小姑姑骂我的话。

有一回,我和小姑姑一起捉小甲壳虫,我们捉了满满的一大瓶子,我爸见了只想吐。姑姑说去喂鸡,我主张卖。姑姑就骂我是属钱串子的。

想起这事,我自自然然地回答属钱窜子的。这时所有的老师和家长都笑了。人们一笑,我羞哭了。那个老师说:“别哭,我们就收属钱串子的学生。你哭不收你。”

这样我成了全校最小的一名学生。

怨恨要忘记,恩情要永记,草原凤凰文学社第71期

我的第二次换属相是二十一岁那年。

“自己养的骆驼,不知道脾气还完了。”每次我做些任性的事情或者和同学闹些矛盾时,我爸认为我做的不对时,就说这句话。有时我坚持一己之见时,我爸又说我是:“犟骆驼。”天长日久,我对骆驼有了特别的好感。再加上后来听过的一首歌《倔强的骆驼》和看过的一则童话故事。那首歌的歌词现在有些忘了,那个童话故事的大概意思是:燕子送来一个美好的消息,说在遥远的地方有一宗宝贝,这一消息被动物们一传十,十传百,所有的动物都加入到寻宝的行列去寻宝。后来,都失去信心,谁也没坚持到最后,只有骆驼跋山涉水穿越茫茫沙漠到达目的地驮回了宝贝。

这些事情加起来我对骆驼简直崇拜了。我爸骂我的那些话跟夸我一样,我特别想属骆驼。

那年,我表姐和表姐夫说,要给我介绍对象。我说我还小不想找对象。表姐夫说,对方人很好,家庭条件更好,错过了会后悔。我说就算他是皇太子,我也不后悔,就当我没那命。

这种方式说不通, 我姐夫就换了一种方式说:"姐夫求你了,去见见这个人,我也好向人家交代,要不好像我跟人家撒谎似的。"

好吧,我去看看吧。一来给姐姐姐夫面子,二来我对相亲感到好奇。

见面地点是我表姐家。

我第一眼看见那个人,就在心里暗暗骂表姐和表姐夫是一对混蛋。同时也骂自己是个傻蛋——那个人的长相伤了我的自尊。

我进去,姐夫以给园子里的菜浇水为由出去了。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说话。这时我姐姐也说要喂猪了,想出去。我一把揪住她说:“你家猪我给喂,你留下来……”我没说出的半句话是"嫁给他。"姐姐踩了我一脚,又推了我一把,出去了。

我下定决心,今天要使出我的独门绝技——不说话。我就不信,我晾不死他。

刚开始他给我递过来一支烟,我假装没看见,拿起柜子上的西红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那架势像八百年没吃过西红柿一样。

后来,他说的话让我改变了注意,他第一句话竟然问我几岁了,这种低级错误几年前我也犯过。我姥姥说她老了,我就问姥姥:“姥姥啊,你今年几岁了?”我姥姥气呼呼地回答我说:“三岁了。”然后又加了一句:“这么大的姑娘连话也不会问。”在我们这里十岁以下的儿童才问几岁。所以,我听他问我几岁,我就感到好笑,也学着我姥姥的口气回答他:“没几岁了,二十一了。”他听了,用手抓抓头发,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话可说了。停了一会儿突然又问:“你属啥的?”我吃下的一口柿子差一点吐出来,原来相亲就问这些问题,这要是换成现在的非诚勿扰就好了。但是,那时没有非诚勿扰,就算有我们那里电视还没有普及。所以,我在心里迅速地数了一遍:子鼠、丑牛、寅虎•••••没数出骆驼,于是我回答:“属骆驼。”说完心里非常得意地想:嗯,终于属了一回骆驼。

那个人听我说属骆驼后,先愣了一下,又问:“十二生肖里有骆驼吗?”

“有啊,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见识太短了。”我撇撇嘴,摇摇头。

他干笑了两声又问:“你们村里有多少地啊?”说实话,这个问题真把我给问住了。那时的我别说整个村里有多少地了,自己家有多少地都说不出来。爸爸妈妈领我去哪块地,我就跟着去那块地。永远记不住有几根垄。我上学时数学学得挺好,但是在生活中又是个数盲。

我想了想回答说:“这个问题,你去我们村儿最南面那条街,从东面数第三家,那是我们村会计家,你去那儿问吧。他们家三个女儿,最小的还没出嫁。”

“那你们村有多少人口呢?”

“这个,你去镇派出所户籍管理部问一下,所长是我们村的人。他家有七个千金,人称七仙女,都没出嫁呢。”

“呵呵,你真有意思。”

“错了,我一点意思都没有,我走了。"

我回到家里,一大群亲戚在等我。我一进家门他们都问我怎样,我一边骂表姐和表姐夫不是人,一边描述所有的经过。

听完,我妈用手指头一下一下点着我的头,边笑边说:“我怎么生了个你这么个东西。”点得我头晕乎乎的。

小姑姑捂着刚做完剖腹产的肚子直喊刀口疼。

我爸爸直叫好:“好 好 好 我姑娘回答得好。”

大家正说笑间,我突然从窗户里看见,我表姐夫绿着个脸进大门来了。

我赶紧躲在厨房的门后面,等他进屋了,我溜出来跳过院墙跑没影了。

我知道剩下的乱摊子我妈会收拾。

怨恨要忘记,恩情要永记,草原凤凰文学社第71期

我躲过了初一没躲过十五,有个严重的后果没想到——后来我还是嫁到了那个人所在的村子。更让我吐血的是,他竟然是我老公的叔伯哥哥。

后来,我吐出的血,又让他给补回来了。事情还得从我结婚那天说起。

我结婚那天的故事和我们这里的婚礼风俗,我在很久以前写的一篇散文《结婚记》里都写了。这一篇里就不说了。这里只写认亲这个环节吧。

我们这里结婚,婚礼那天有个认亲的仪式,就是新娘要认识婆家的亲戚朋友。方式是:新娘由新郎领着给亲戚朋友点烟敬酒。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先从长辈开始。

我迷迷糊糊点了两桌的烟,一个也没记住。一边叫,一边忘。

等到了平辈这一桌时,看见第一个人,我就愣住了。只见他小个子不高,黑魆魆的脸,一双小眼睛,笑眯眯地眨巴着。新郎介绍说:“大爷家的哥哥。”我一听,心里酸甜苦辣,所有的调料瓶都翻了。暗暗叫:天啊,天啊,阿弥陀佛啊,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是时候不到啊。今天我绝对属不起骆驼了。

看到这里,不用我说,大家也都知道了,此人就是彼人,就是问我属啥时,我回答说:属骆驼的人,就是被我戏弄到家的人。大家说说,我该咋办?

有人说很尴尬,尴尬是尴尬了点,但是我还是心存侥幸,我悄悄地问新郎,是亲大爷家的吗?得到的回答是肯定。我问的目的是,如果不是亲堂兄,一我可以不称呼他,二以后也可以不走动。可是现在的情况我是赖不过去了。所以,我一回身面带美丽的微笑,嘴里甜甜地叫了一声:“大爷。”这下我真想找个耗子洞钻进去。幸亏我弟弟机灵,说那是我们家族的传统叫法,是对大伯哥的无限尊敬。

现在我想想,我弟弟真会创造传统。

不管怎样,事情总算过去了。

接下来过日子了,在农村过日子就得和人打交道,尤其是亲戚朋友。

说来也奇怪,我和那位大爷哥哥的妻子,就像前世有缘似的,俩人非常好。在弟兄之中我老公也和那位哥哥最要好。有一点事都是两家互相帮忙解决。那位哥哥的父亲是一位和蔼慈祥,德高望重的人,在亲戚中很得人心。我嫁过来时,这位大爷就对我父亲说:“兄弟,你放心吧,只要有我在,没人敢给你姑娘受气。”

后来,我有时和老公闹点小矛盾,受点委屈,就去找这位大爷告状。大爷批评批评我老公,我也就好了。

可最好的还是那位嫂子,她为人朴实,善良,心灵手巧。

我在家时,是个男孩子性格,我爸爸也把我当成男孩子养,净让我干放马、放牛之类男孩子才干的活。有时我妈让我学些针线活,我扒拉脑袋不肯学。我妈就跟我爸唠叨,说都是我爸给惯坏的。我爸就说:“她想学就学,不想学就拉倒。”有人这样给我撑腰,我就更不学了。我结婚时连袜子都不会补。

结婚自己过日子后才知道蹩手。尤其是有了孩子后,才知道后悔。后悔也没用,怎么办?

别着急,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总会有活办法。

我一有需要做的针线活,就跑到那个嫂子那里让她帮忙。我帮她做些喂猪打狗之类的活。有时,她也不耐烦,说:“你自己学着做,我不管了。”

“行行,我学着做,你教我。”

过一会儿,她看见我笨手笨脚的样子,又一把抢过去给我做了。嘴里说:“人真是没有十全十美的,那么聪明的脑袋,长了个猪爪子,老天真是公平。”

“是啊,多公平啊,这么巧的一双手,咋配了个猪脑子呢?”

说完,我嘻嘻笑着,躲得远远的。

我结婚一晃五年过去了。有一天,弟弟来找我,说他两岁的女儿生病在市里住院。我赶紧把自己的孩子交给婆婆,当天和弟弟进城去医院陪床。

孩子得的是一种贫血病。我去的第二天说要给输血,我和弟弟、弟妹三个人去验血,结果是,弟媳妹的血型和孩子的一样,我是O型血。当时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得罪医生们的,竟然好几个医生都咬牙切齿地说:“就抽她姑姑的血。”我说:“抽吧,抽多少都行,只要孩子能好。”到最后医生们又说,我的血和孩子的血不和。只抽弟妹一个人的血了。过了两天说又要输血,还要抽弟妹的血。这一次我和弟弟都没答应。我派弟弟去我家找我老公。

第二天,我老公领着三个人来了,其中就有那位大爷哥哥。四个人验血的结果是,只有那位大爷哥哥的血能匹配。这样,他给我的侄女输了一次救命的血。当时我的感动现在没办法说。

现在我经常给侄女说:怨恨要忘记,恩情要永记。


来源:通辽市作家协会草原凤凰文学

责任编辑:王学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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