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心畬对香港弟子薛慧山,谈到他流连日本的原因,和等待梅花乍放的心境:

“……一到日本之后(1955年5月),只见有些名胜,竟与我故居有些彷佛相似之处。因此,我在那儿耽着好久,一直就像梦中寻诗,几乎弄得流连忘返了。”

(溥心畬照片)

冬天到了,他所等待的寒梅已经含苞;他过后回忆:“那回往东京旅馆里,一早等朋友送早点来,不知何故迟误了好久。我饿着肚子,只喝了一壶热茶。推窗一看,原来正在下雪,落在几株蟠曲的古梅干上,顿时成了粉雕玉琢似的,那一朵朵梅花,正含苞待放,带着雪花冷艳照人,可真美极了!一时我连肚饿也忘掉,只对着它痴痴地发楞……”

(韩金远画作,四尺斗方)

同时,在东京上野一代赁屋而居的香港书画家,也是收藏家的朱省斋,在〈忆溥心畬先生〉和〈溥心畬二三事〉文中,谈到他到金村旅馆走访溥心畬,以及冬日出游的趣事:

“他的身体素极壮健,胃口尤佳,所以我们常常在涩谷一带的中国餐馆小酌为遣。他赋性天真而又极风趣,是一个十足的艺人。”

一晚,他们又来到明治神宫附近的“福禄寿”中国餐馆用膳。室内空调开放,温暖如春,为了增加用餐情调,厅中电灯全熄,餐桌之上,摇曳的烛光,点缀得柔和而浪漫。不少驻日美军偕眷属,品味着中国佳肴和东方风情,聆听一位妙龄少女的音乐演奏。由明亮的街灯与严寒中入内的溥心畬,先是嚷着屋子太暗,引来不少座客的目光。临就坐时,又嚷着太热;边说边脱去身上的羊皮袍。正在看菜单的朱省斋忽闻临座两位美国太太尖声狂叫,抬头一看,但见溥心畬长袍之内,只穿一条卫生裤。

(左二张大千,左四溥心畬,在王之一家中)

溥的友人、摄影家王之一在〈我的朋友张大千(之四)〉连载稿中,记述一段与心畬在东京夜饮的往事。

时近隆冬岁暮,瑞雪纷飘,梅花盛放。

溥心畬已由金村旅馆,迁到出租屋独居,此地离王之一住处不远,来往也愈加频繁。

某夜,之一与数客到访,饮酒谈艺,心畬喝得兴会淋漓,行书七绝一首,持赠之一:

有酒无歌兴易阑,有歌无酒不成欢,须知密雪花开夜,自古人生此会难。

又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夜,心畬邀之一寓中共饮。心畬说:

“冬天太冷,一个人睡觉更冷更无聊。”

想到前夕多人共饮,心畬呵冻手挥洒成〈松下饮酒图〉,上题:

前夕无聊闲作画,今宵作画更无聊,赠君持去点空壁,对此能消酒一瓢。

钤随身携带的“旧王孙”章时,溥心畬在酷寒中,倒钤了图章。

对饮中,溥心畬仍旧握笔在首,边饮、边谈、边画。坐在桌子领一端的王之一,只顾痛饮女士温热了的日本酒,也没注意他在画些什么。心畬看了年轻女侍一眼,谈起他住金村旅馆的艳事:

“有晚来了五、六个日本小姐陪酒,她们先洗澡换上浴衣大闹花酒。到后来都脱光衣服饮酒;连我的衣服都被他们剥光了。”

心畬说完,把画团成一团,掷入身旁的纸篓;可能是离席如厕。王之一趁机拾起纸团,纳入衣带。转道张大千住处铺平一看,竟是一幅性戏图。前后五、六裸着下身的年轻女性,剥夺一位男性的衣绔。画上行书〈群阴剥阳图〉。

张大千一见,拍案惊叫:

“这是绝品,比他的山水楼阁都难得可贵;这幅小画不用签名盖章,就凭那五个字就是溥先生的招牌,别人要学也学不像的真迹。”

面对洋洋得意的王之一,朱省斋笑问是否愿意割爱?

“杀头也不让的!”王之一斩钉截铁地说,并迫不及待地送去装裱。

(韩金远作品,四尺整纸)

朱省斋并非省油的灯,画虽然未要到手,却把〈群阴剥阳图〉的来龙去脉,公诸于香港报端。许多艺文界友人,争着去信向王之一一探究竟。香港《大成》杂志主编沈苇窗,屡次要求刊出,俾得奇画共赏。直待心畬仙逝多年之后,王之一才公之于世,并追记得画经过。

艺术史研究者并非是“窥私”爱好者。而对一个艺术家生平的钩稽、梳理、整理,也应是艺术史研究的重要内容之一。虽然《群阴剥阳图》难称是真正的溥心畬一幅画作,但它却乍现了他某个时间段中的一丝“春光”。任何一个大艺术家都是有着七情六欲的人,而绝对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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