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扔他的人叫邬须词,是个会妖术的江湖游子,他说:“这片海里有飞鱼,你下去偷几片鱼鳞给我,若成了我便送你回去。我叫九灿,生于深海的飞鱼。

我愿栖身飞鱼服,护你一世安好

晏川

我叫柳晏川,大景北镇抚司的镇抚。

我遇到九灿的时候正值年轻气盛,也敢独身追捕逃犯,自帝京到荒僻山迹,披霜带露地追上两日两夜。后来我才明白,任何人都不容小觑,我自认京中鲜有对手,而那时却败下阵来,身处险境。

就在那人欲了断我性命之际,我瞧见自己飞鱼服上的飞鱼蟒周身忽然绽开数道青光,顷刻间它竟蜕衣而出冲向了那人,将其击倒。那时我身心俱疲,只能眼睁睁看着飞鱼蟒将他制服,而后它回到原处,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锦衣卫队伍赶来的时候,逃犯被捆住,意识不清地倒在地上。百户赵执关心起我的伤势:“大人,您的伤要紧吗?”

“没事。”我心思游离,那瞬间也忽略掉了伤痛。

我第二次看见飞鱼现世,是在仅剩的至亲祖母去世的当日深夜。

那夜落着薄雪,微湿了檐下刚开的茶花。我裹着宽大的狐裘坐于阶前,心里难过,眼眶也有些湿润。这时突然有个温软甜糯的声音道:“你怎么哭了呀?”

我有一瞬的恍惚,以为是自己悲伤过度而产生了幻听,直到那个声音再度响起:“我可从未见过你哭。”

“谁?”我这才警惕起来,眼风扫过角落的几株山茶,暗处有融掉的雪珠顺着花尖儿滚落下来,再无其他。狐疑着收回目光的同时,竟听到檐下的护花铃无风自响。

“是我啊!”

循声望去,屋内乍起几道刺眼青光,然后木门吱呀,缓步走出来一位小姑娘。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赤足踩雪,任浅薄衣衫温柔地轻拂白净脚腕,犹如一个无瑕的冰凉瓷器。

“我,我叫九灿,飞鱼蟒所化。”她亭亭玉立,似乎有些羞赧,言辞亦吞吐。见我不言,她怔了半晌又道:“你别太难过,我带你赏月啊。”

不等我回应,她便连蹦带跳地跑过来拉起我的手,脚尖轻点跃上房檐。

虽飘细雪也有月,是帝京罕见的月亮雪。纷扬雪影绕着朦胧月光映在她清澈的眸间,美得宛如一个天仙。她的指尖极凉,却让我从心底感到了一丝温暖,在这样凄凄冷冷的风雪夜。

九灿说,她存在一段时间了,我的喜怒哀乐,狠厉决绝,皆映入过她的眼底。我不安起来,这样清波春水的眸子怎能瞧北镇抚司的那些酷刑?她粲然笑着道无碍,只要能陪着我便心满意足。

此后3年的每一个白日,她栖身飞鱼服随我出生入死,护我周全。每一个夜晚,她现身伴我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度过秋冬又一春。

随着时月渐长,我忙于公事,开始很长时间地冷落她。她最初还会找我搭话,慢慢发现我不愿理她后也识趣地闭了嘴。有一日我对她说:“我下月要成亲了,你的存在可能会有些不便。”

她启了启唇,似乎想说点什么,可什么也没说,眼神落寞了很久。

10日后,她告诉我,其实她是来自深海的飞鱼,刻苦修炼成为飞鱼蟒才能降世一赏天地万籁。而今飞鱼一族需要她归去担大任,她不能在此久留了,也不会再为我带来不便。

九灿说着说着,眼角有一滴泪悄然滑落至脸颊。她的眼底逐渐清明起来,展眉笑开:“我很喜欢这里,喜欢帝京的高高城墙,喜欢东巷口子的炒栗,喜欢西街十九号酒肆的桃花酿,喜欢听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们私下说说蠢话……”

她喜欢好多好多东西,但唯独没说,喜欢我。

她当然不会说。

不清楚九灿何时离开的,我回府时她的房间已经空了。我低头,飞鱼服上飞鱼蟒仍在,她应该不会再出现了。

我愿栖身飞鱼服,护你一世安好

九灿

我叫九灿,生于深海的飞鱼。

其实我第一次见到柳晏川,是他13岁那年。他为救重病的祖父独自到海边寻求仙药,不料夜里遭遇了风暴,他被卷入深海。

我大发慈悲救了他,因为他是我诞世千载见到的第一个活人。他问我姓甚名谁,我没有名字,他便替我取了名字,九灿。他道他坠海那日是初九,他还夸我笑容灿烂。

深海秘境常年灰暗,结界外一层不变的无垠墨河滚滚卷流,映着我们身处的暗沉石洞。而我的鳞片会在一片灰蒙中闪着微微亮光,他有次好奇地拔下两片:“咦,你的鱼鳞可真好看!”

我疼得直骂他,小兔崽子恩将仇报!

他在秘境恢复身体的那段日子,我缠着他给我讲人世。他说人世有四时八节,夏夜乘凉时,能听到卧在木槿树间的虫声,不停不息。景国的冬日会下雪,有时落得久了,会将青山落白了头。乘马车路过他的老家,可闻樵笛渔歌,可见活泼的幼鱼游动在清流碧溪中,山鹤掠过叠叠嶂嶂的峰峦。

除夕夜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绚烂多姿的烟花,有孩童们的无愁笑颜,有小院内香气四溢的韭菜馅饺子。提到这里,他就异常想念家中重病的祖父,难过地问:“我何时才能离开这里?”

“你养好身子便可以离开了。”他若要走,我随时都可以放他走,却还是奢望他能多停留一时,于是用他身体未愈作为借口。

后来啊,他还是同我道别了。我有时一觉醒来以为他还在,习惯性喊他的名字……却无人应答。我才记起他早就走了,回到了他口中那个桃红柳绿,莺歌燕啼,被称为“人世”的地方,那是有着极为鲜艳的色彩,令我心之所向的地方。

可怜我修为不够,没法子随他而去。我想着便摸了摸被他扯下鱼鳞的地方,还有些疼!据前辈说,飞鱼唯有炼成飞鱼蟒才能自由地出入深海。自那以后,我未曾有一刻停止过修炼,直到我终于生出双角。

我一路未歇直奔大景,灵力消耗过多急需栖身之所,柳晏川那身飞鱼服上的图案恰巧与我如今的原形一致,再适合不过。

我不知为何,他居然将我忘了。但我想,没关系啊,再重新认识一次也无妨,于是我鼓起勇气:“我,我叫九灿,飞鱼蟒所化。”

我同他朝暮相随3年,起初我只想陪着他,不敢奢求太多。后来北镇抚司的案子接连不断,他变得越来越忙,忙得时常忽视我,甚至最忙的时候可以一连几日不同我讲话。

大抵是在人间待得久了,变得俗气也有了贪欲,也妄想从他身上得到些应有的回馈。因为我似乎只是他的护身符,我怕他自始至终就未将我视为平凡女子放在心上。

我累了,也几度冒出过回深海过舒心日子的念头,但每当看到他朝我笑,又立马打消了这个想法。直到他告诉我,他准备成亲了,而他分明觉得我的存在会成为他的困扰。10日后,我才从赵执处得知,他的确有了意中人。

我死要面子,我骗柳晏川,飞鱼族的飞鱼蟒婆婆不远千里来寻我,称这任族长羽化归尘了,余下的皆是未修成飞鱼蟒的小辈,暂担不起大任,而婆婆上了岁数也无心继族长之位,他们需要我。我企盼他能挽留我,但怎么可能,他一定希望我走得越远越好。

临走前,我仍然很没出息地哭了。我是真的很喜欢这里,喜欢帝京的高高城墙,喜欢东巷口的炒栗,喜欢西街十九号酒肆的桃花酿,喜欢听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们私下说说蠢话。

还喜欢,还喜欢柳晏川啊。

我愿栖身飞鱼服,护你一世安好

尾声

九灿回深海后比从前更加勤奋修习,上一次不眠不休地修习是为去尘世中见一个人,而这一次是想要在忙碌的修习中短暂地忘记一个人。

昼夜相承,归于平静,她在大海深处过得无波无澜,只是偶尔看到成双成对的生灵,会突然想起繁华世间里的那个人,然后下意识摸了摸被他扯掉过鱼鳞的部位,原来那个伤口早就愈合了。而那个人在多年后辞官归里,买下旧宅,也时常在寒冬时节躺在窗前的竹编藤椅上,望着天边的一轮沉沉弯月,偶尔会交织着雪花,是难得一见的月亮雪啊!他忆起许多年前,月亮雪下的清灵小姑娘几分胆怯却依旧鼓起勇气来牵他的手:“你别太难过,我带你赏月啊。”

那是比月亮雪还动人的小姑娘。

柳晏川并没有什么所谓的意中人,那是他串通赵执骗她离开的拙劣办法。其实他也从未忘记过九灿,无论是海底初识的九灿还是京中陪伴他3年的九灿。

他始终未和她相认,是因他心中有愧。他13岁时坠海并不是为寻仙药,他是在万分恐惧下被人活活扔下去的。扔他的人叫邬须词,是个会妖术的江湖游子,他说:“这片海里有飞鱼,你下去偷几片鱼鳞给我,若成了我便送你回去。”

柳晏川已是邬须词扔的第5个孩子,他想得到鱼鳞增修为,特意从乡间拐来这些孩子,在他们身上布下法术,让扔下去的孩子尽可能靠近飞鱼所在。他对前几个孩子也说过同样的话,不过那几个孩子不曾遇到九灿,那些飞鱼未出手相救。邬须词虽修妖术,但是个凡胎,想得鱼鳞也断不会自己去冒险。而小孩子哪有坏心眼儿,觉得好玩顺几片鱼鳞,飞鱼也不会太当回事,更何况是纯善的九灿。

于是柳晏川带回两片鱼鳞,邬须词也遵守承诺送他回家。

后来在帝京,九灿在柳晏川身边待了3年之后,有日柳晏川听闻圣上新封了个术法高深的国师,名为邬须词。然后他暗暗打听到邬须词近年四处搜刮灵兽的内丹以助自己修炼,他担心那个怪人会发现九灿所在而对她不利,如今邬须词的法力可不比当年,九灿很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他也不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九灿,要说他从一开始接近她便没安好心吗?害她疼了那么久。他同时也担心九灿知道了真相不甘离他而去,故才用了这种方式。

九灿离开后的第2年、第3年……第10年,他每年都来过坠海之地,但大海渺茫,他根本没办法确定她的位置,他突然羡慕起邬须词的能耐。回到故乡也常常想起当年,那个无畏风霜来到他身边,现身于某个深夜意图借月亮雪令他忘记悲伤的小姑娘。

《山海经·海外西经》有言:“龙鱼陵居在其北,状如狸。”因能飞,故名飞鱼,头如龙,鱼身一角。飞鱼纹,作蟒形而加鱼鳍鱼尾,飞鱼类蟒,亦有二角。

出自《故事林》杂志

2019年03月下半月刊

栏目:【好故事】

原标题:鱼跃锦衣

图|来源网络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