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武汉最硬的菜,吃起来软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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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没有硬菜?!”

“啥是硬菜?”

南北方又为了吃给掐上了。

“硬菜就是能镇得住场子,它一出来,其它菜全是陪衬!”东北大哥的定义下得斩钉截铁。

这话武汉人估计听不下去。

处于南方的武汉,临江临湖,大风大浪都见过,看清了是是非非如浮云,骨子里也就生出些豪爽来。只是这豪爽,在北方叫“排场”,在武汉,叫“胃口”。

讲胃口,就是讲义气,你来就是贵客,好烟好酒好茶从不含糊。

鸡鸭鱼肉、鲍参翅肚、黄鹤楼和五粮液,都是武汉人要讲的胃口,是礼仪,是宾客要上坐;讲义气还在于武汉人交友不分贵贱,不管你居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一旦认定你这个朋友,就尊称一句“拐子”。

“兄弟伙的,一起坐哈子”,吃饭是为了联络感情,大菜小菜都不是问题。一碟花生米、两瓶雪花、十串筋子……大排档里一坐,这种不拘小节,反而落得通体自在。

往往,关系越“梗”,菜就越不讲究。最好的菜,永远是同台食饭的那个人。大家在一起,追求的无非是简单、随便、温暖、私密和惬意。

武汉的排骨藕汤全国出名已不在话下,听过的人都对它垂涎三尺。

三根新鲜猪脊骨,两筒莲藕,藕要七孔藕,粉糯清甜,入口即化。大火烧开后,转文火慢熬,接下来就是耐心等,等骨胶质熬出来,清水变成暗红色,肉的脂肪与藕的淀粉缠绵交融,用汤匙舀除面上一层油,盛上一碗,鲜美甘醇,浓而不腻,如琼浆流过舌头,从口腔暖到脚底窝儿。

心性平和,从容不迫,才愿意花上大半天时间,听水看火,等一锅汤,这种风雅的消磨只能发生在周末。

更多时候,时间抽着人往前跑,第二天加班晚归,精力和心力早已被内耗殆尽,简单就着昨日剩下的汤和饭同煮一锅,有小菜能煮则一起煮,没有也罢,单食这烫饭,米香汤浓,配一部家长里短的狗血剧或爆米花电影,倒也能吃出烟火滋味。

烫饭的美妙大概就在这于这一锅混乱,陪伴我们人生里最私密、最狼狈、最懒散的时候。被烫饭的热气蒙住眼睛,像给现世蒙上一层滤镜,再不堪,也平添了一丝暖意。

如果被武汉人请到家里喝一口汤,交情已算不浅;若还能挑逗你吃碗烫饭,或者仅仅是在你面前,呼啦啦一碗烫饭吃得鼻涕眼泪横流,大概就没把你当外人。

大名在外的武汉美食,除了排骨藕汤,还有无人不晓的热干面。

在食物的世界里,也是有最佳CP固定搭配的,番茄鸡蛋,牛奶面包,豆浆油条……而热干面,是定要配米酒的。芝麻酱香浓粘稠,米酒正好解这一口腻。

武汉早点摊卖的米酒更像糖水,清水偏甜,解得了芝麻酱的浓稠,解不了儿时的乡愁,记忆里馋的那一口,是有扎实糯米的酒酿。

伴着绿豆汤过完漫长的夏天,天刚转凉,就开始念叨那一口糯米酒了。

糯米浸泡一夜,煮成熟饭,再用凉开水给它们降温,加入酒曲拌匀,放入一个大盆中。从前没有酸奶机发酵,通常会将这一盆糯米酒放进被子里,捂个两天。

“再过几天就可以吃咯”,每次母亲这样一说,我就等不及了,拿一个勺,小人儿偷偷钻进被子,整张脸恨不得埋进盆里,酒从粒粒糯米间渗出来,只是闻一闻就要醉了,再郑重舀一勺喂肚里的馋虫,口齿生香,飘飘欲仙。

后来看《年华似水》,本是冲着刘若英和黄磊,结果看完好多年,记忆最深刻的画面竟是齐叔躺在摇椅上日复一日的等,默默在青石板上日复一日的跑,每日清晨跑到巷子口偷一口酒酿喝,再跑回院子里,对着黄磊,问候一声“文哥,早”。谁也不知道,默默红扑扑的脸,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见到文哥。

酒真是个好东西。没有酒,糯米只是一颗颗坚硬的糯米;有了酒,这北方的糙稻谷就被酿成了南方温润的软妹子,低头和羞走。

到了秋天,桂子飘香,武汉人还喜欢调些藕粉,撒把桂花,酒酿更粘稠,呈糊状,老一辈武汉人就直接管这么一碗桂花酒酿叫“桂花糊”或“糊米酒”。一个“糊”字,武汉人的性格便跃然眼前,人生在世难得糊涂,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

杜拉斯说:“一本打开的书就是一个漫漫长夜。”在武汉,无数个漫漫长夜都是花生米陪伴的。

褪色的红皮软踏踏,小小的个头像被批上一件苍老的外衣。一只油腻的大手将它们倒入热锅,噼里啪啦像打击着爆裂的鼓点,眼看那一层红皮颜色越来越深,原本蔫蔫儿的小小一颗,也变得干脆坚硬起来。关火盛盘,待到完全凉下来,一盘花生米就被端了出去。

街头露天下,一张旧桌子,有点黏糊的凳子,两三个男人耷拉着坐在一起,一颗花生米,一句闲扯淡:经济下行,现金流变紧张,老房子租不出去,新房子涨不起来,每个行业都面临洗牌,每个老板都找不到方向,政府依然鼓动年轻人创业,但一个声情并茂眉飞色舞的故事再也打动不了一个天使“爸爸”……

咯嘣咯嘣的花生米,在咬下时给大脑带来的共振,好像在回应这人世间的烦心事。还来不及回味,忽然遇上一股激流勇进,啤酒破洪而入,裹挟着花生的残渣顺流而下。

喝完最后一口酒,他们起身,埋单,“回克洗了睡,明天上班”,三个人往不同的方向,消失在这深夜大排档的路口。

大排档如城市一方舞台,迎来送往,新的老的朋友,就着一盘花生米,咕几口啤酒,吐槽或者自嘲,长笑或者长叹,为生活找个出口,给一天画一个句号。

你看,真正抚慰人心的,都是这些微不足道的食物,如同鲁迅的绍兴罗汉豆,张爱玲的上海粉蒸肉、梁实秋的香椿拌豆腐、汪曾祺的昆明汽锅鸡……铺卷出一幅人间烟火。

人与人,人与食,都是一期一会,同样的食物,跟不同的人吃,是不同的味道。念念不忘,胃有回响,喃喃问一句:

从前共你促膝把酒,

倾通宵都不够,

我有痛快过,你有没有?

文 // 廖文婷

图 // 束也

有情饮水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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