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南通人花17年写的一本书，火了！连国外图书馆都收了！

　　烟花三月下扬州，软风细卷，弱柳婆娑，湖中光影澹荡，数不尽的微花细朵，幽幽香意如淡淡烟雾，氤氲在桥边，水上，细径旁。全世界目前活跃于古代家具领域的学者专家们漫步在中式园林各景中，体味曾经士商阶层的雅致古意。

　　他们来是为了一本书。在距离《维扬明式家具》出版发行七个月后，首印售罄加印在即，张金华不急不缓，上个月26日在扬州博物馆举办了《维扬明式家具》学术研讨会。“维扬一派明式家具有其雅健、朴实的特点，与园林气质相符，墙外俱静，墙内惊艳。”中国古典家具研究会理事张德祥说。

4月26日，在扬州博物馆，嘉宾们参观维扬明式古家具。徐牧星摄

　　墙外俱静，墙内惊艳——或许恰是张金华最好的写照。从业二十多年，一本《维扬明式家具》就写了十七年，那不事张扬的，便自有幽香来。去年9月24日，紫禁城内一声巨响，故宫出版社推出张金华《维扬明式家具》，引起业界极大反响，新书发布会在故宫建福宫举行。

去年9月24日，在故宫建福宫，南通博物苑书记周昶（左一）、北京故宫常务副院长王亚民、张金华（右二）、

　　自历史上李渔提出“维扬之木器，姑苏之竹器，可谓甲于古今，冠乎天下矣”后，再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王世襄先生的《明式家具珍赏》以及《明式家具研究》面世，明式家具成为一门显学。

《维扬明式家具》书影

　　近些年，中国古典家具的著述层出不穷，但真正有独到之处的观点仍然鲜见，在分类学上也没有很好的著作。直到《维扬明式家具》的出版，打破了过去认为的“苏作”明式家具，把扬州从苏州里分离出来，将传统上的苏式明代家具上升到了江苏的概念，而不再仅仅是苏州。此书作为近几年来明式家具研究的重要收获，无疑填补了该领域的一项空白，开辟了一门新的学科，对学术界具备启示性作用。

　　2017年9月24日，在故宫建福宫，《维扬明式家具》新书发布会现场。

“柞榛家具出南通”

张金华工作照

　　“6岁那年，传统观念较重的父母，就开始为我成年后娶妻生子做准备，其中最大的一项支出就是打家具。当时南通地区还普遍保留着雇佣木匠到家中打制家具的旧习。”土生土长于南通的张金华回忆起最初与家具结缘，就是木匠师徒二人在他们家中用硬杂木打制了一批家具。1974年，张金华随父母迁入南通旧巷马房角，一处由清代寺庙改造的大院。邻里多为传统旧式家庭，家具均为老式模样。彼时由于年幼懵懂，虽身处其境，他却茫然不知这些家具的珍贵。

　　80年代初期，南通城的巷子里陆续出现了收购家具、瓷器等旧货的外乡人，老户出售家具的传闻此起彼伏。大学毕业后，张金华先是回到家乡南通工作，开始游荡于南通周边各个旧家具收购点，听闻坊间不断传出黄花梨、紫檀、铁梨木等硬木家具出售的消息。1994年转到北京工作时，他眼见北京古家具爱好者也在不断增多，市场日渐扩大。

张金华工作照

　　在这些旧家具中，张金华发现柞榛木家具尤其被人们追捧。柞榛生长缓慢、木质坚硬又极易虫蛀，取材十分不易，故能制成大型家具的则十分珍贵。材美工良的柞榛木家具，主要采购于南通地区以及通扬运河两岸的城镇。“从1996年初春至今，我多次往返于苏北各地，尤其对通扬运河沿岸城镇做了大量的实地调查，并采集了部分有代表性的家具实物样本。”

　　近20年来，他还若干次对苏州地区进行了实地寻访，在与多位苏州资深行家的交流中得知，作为通常概念中的“苏作”家具的重要代表之一的柞榛木家具，苏州地区几乎未有发现。即使有，也是近年来从苏北地区采集而来。足以证实柞榛木家具生产的区域性，验证了“柞榛家具出南通”这句俗语。

　　“南通柞榛木家具在明清之际就已达到很高的水平，古家具行业对此亦有共识。其因在苏北地区遗存实例较多，故能成为目前研究维扬明式家具的重要资料来源，也是区别苏州地区家具制品的重要依据。”张金华感叹，“明式柞榛家具，在明式硬木家具的版图中，属个性语种，像它这样既有明式风格，又有地方特色，两者高度统一的类型，十分罕见。”

　　在《维扬明式家具》一书中，张金华着重对明式柞榛家具实例资料做了整理，“是为加深维扬明式家具的认识，提供具体可感的丰富资源。同时也为人们重新认识维扬明式家具的价值，为今天研究维扬明式家具的艺术风格提供佐证。”

在扬州博物馆，张金华在向原美国加州中国古典家具艺术馆馆长柯惕思介绍参展的维扬明式古家具。徐累摄

与南通籍著名画家徐累因家具结缘

在故宫建福宫，《维扬明式家具》新书发布会答谢晚宴上，张金华（左一）和著名画家徐累（中间）。

　　1995年，张金华在北京近郊成立了古家具修复工作室。凭着对古家具的浓厚兴趣，他勤苦钻研修复技术，同时开始涉及家具的经营活动。初期创业十分艰辛。从1995年开始，他每个月总用一周左右的时间，奔赴到江苏各个村庄、城镇，重点搜集明式家具，常常一天只啃两个包子，但乐在其中的张金华步履不止。

　　随着对苏北、苏南两地民间大量家具遗存状况的调查，张金华过手与修复家具的增多，认知水平也不断提高，他逐渐对社会普遍认为‘苏作’明式家具的‘苏州中心论’产生怀疑，也萌发撰写相关著作的初念。1998年，张金华开始着手写作《维扬明式家具》。他说，在这本书的写作过程中，好友徐累（南通籍著名画家）、邹静之（著名编剧）功不可没。

在扬州博物馆举办的《维扬明式家具》学术研讨会上，著名画家徐累发表讲演。徐牧星摄

　　“我与徐累于90年代初相识于北京，也正是因为都喜欢南通家具，而相交更深。”张金华回忆道，1999年自己从苏北姜堰地区购得一张圈椅，徐累当时正好也在南通，见到此椅后赞叹不已。徐累几经苦口婆心地相劝，甚至以断交相威胁，张金华才最终同意转让此椅，并嘱徐累许诺今后不许转让他人，否则归还。

　　十七年过去了，徐累守诺，收藏此椅至今。而《维扬明式家具》一书也整整写了十七年。张金华坦言，因所能借助利用的资料十分有限，中途数次暂停研究，“是徐累和邹静之一直鼓励敦促我完成这件事，他们都是我非常敬重的学者型艺术家。”

　　“每次写完一个个豆腐块的文章，我都会第一个拿给徐累看，他在写作方面比我有经验。”

　　完稿之际，张金华还将整部书稿发给邹静之，“三天都没有消息回复，我心里很紧张，心想是不是他看了不太满意，或者有大的改动。”直到第四天，邹静之才发了一条短信给他：这个理论全世界也推不倒。

　　《维扬明式家具》一书中，徐累不仅参与了编辑工作，还为其代撰前言。“对张金华来说，维扬明式家具的提法绝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建立在田野调查基础上，踏踏实实，水到渠成。他的书有一种电影语言的风格，把明代家具立体的美还原到纸上的时候，它仍有一种空间感，这是家具设计的一个新高度。”徐累说。

去年9月24日，在故宫建福宫，《维扬明式家具》新书发布会现场讲话。

　　在古家具收藏、修复、研究领域，张金华的名字日渐被人们熟知。著名演员王刚、张涵予也都是因为家具而与他成为莫逆之交。“王刚最初是因家具收藏的鉴别问题找到我，我给了他一些建议，后来我们经常在一起切磋家具收藏。”张金华说，“张涵予也非常痴迷于家具收藏，买之前他都来征询我的意见，买到好家具我们也常在一起把玩探讨。由于他长年在外拍戏，很少有时间赶到拍卖现场去鉴别分析，会委托我替他去。”

　　去年9月24日，在故宫建福宫，《维扬明式家具》新书发布会答谢晚宴上，著名画家徐累（左一）、佳士得亚太地区执行总裁魏蔚（左二）、张金华（右二）、中国嘉德国际拍卖公司总裁胡妍妍（右一）。

立足于南通，《维扬明式家具》惊天一响

在扬州博物馆举办的《维扬明式家具》学术研讨会上，作者张金华发表讲话。徐牧星摄

　　作为“维扬明式家具”的重镇南通，在明代曾属扬州府管辖。南通文人画家、园林盆景都和扬州有不解之缘，也为两地手工艺制造的家具生产提供了可资参考的共通背景。南通偏处一隅，由于地理位置特殊，兵家不争，历史上战乱极少，家具实例的遗存明显好于扬州。

　　90年代中期，张金华耳闻有一张南通当地居民世代相传的紫檀桌子有出售之意，张金华的好友、南通本地藏家管伟欲得。然而途中横生变化数次，他们始终见不到原物。直到2010年，桌子再度出现，索价为时价的十倍。几经周折，张金华见到了这张紫檀桌，确实无误，终由藏家管伟以高价购得。嘉木堂堂主、号称明式家具皇后的伍嘉恩对此桌评价极高，她说：“一千张黄花梨桌子里，也找不到一张像这样的精品紫檀桌。”《维扬明式家具》一书中详尽描述了这张紫檀桌。此次，该藏品也现身扬州博物馆，让众多藏家、学者们一览真容。

　　通过诸如此般的实物实地考证，加之工艺美术及文献印证三点结合，以“扬州园林”的历史文化作切入点，探寻维扬家具产生的文化背景；同时也以南通独有的柞榛木作切入点，为维扬家具的典型标本进行研究，组织了大量令人信服的实物材料，重新确认梳理品类、工艺特征——如是，张金华扎扎实实地干了二十多年。

去年9月24日，在故宫建福宫，《维扬明式家具》新书发布会现场。

　　去年9月24日，紫禁城内一声巨响，《维扬明式家具》新书发布会在故宫建福宫举行，展出了二十件珍贵的维扬明式家具。同时，经英国家具专家马科斯·弗拉克斯着力推介，该书的300本英文版通过芝加哥大学向全世界前100名的博物馆和前100名的大学图书馆推送。

　　在写作这本书的过程中，张金华还做了大量家具研究之外的其他工作。例如在《南通明式柞榛木家具》一文中，为了印证“当时南通地区文人与周边文人学者互动”的史实，他在美国纽约佳士得拍卖会上，拍下如皋水绘园珍藏的古琴拓本。这个拓本的发现与整理，必然还为其他文献提供了佐证。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不同的使命，我的使命到这个时代就是应该把这个细分完。这么多的工作经验里，多少要给自己总结一个东西，同样想把这个总结分享到社会里去，让大家觉得家具的品类还有这么多。”张金华自感任重而道远。

今年4月26日，在扬州博物馆，《维扬明式家具》学术研讨会上，部分嘉宾合影。

南通家具亮相《维扬明式家具》学术研讨会

张金华在佳士得鉴定漆器

　　2015年3月份，纽约佳士得举行的“安思远私人珍藏”系列拍卖专场中，“明十七世纪黄花梨圈椅一套四张”以6600万元的成交价创下了黄花梨家具拍卖的世界纪录；今年3月16日，《维扬明式家具》一书中介绍的明代（十六/十七世纪）黄花梨三足圆香几也以4000万元的成交价成为纽约佳士得当场拍卖的最高价拍品。这两件家具都是由张金华亲自参与并为内地藏家竞拍成功。

　　今年三月份，菲律宾马克斯家族的一批珍藏在纽约佳士得拍卖。晚宴上，张金华作为重要客人，被受邀坐在佳士得亚洲总裁魏蔚女士的身边。《维扬明式家具》让张金华名声大噪，成为了世界级的家具专家，佳士得等国际大拍卖行每当有重器放出时，都会邀请张金华去做讲座，分析家具流派，给予专业指导。

张金华在佳士得做讲座

　　时隔七个月，《维扬明式家具》一书已基本售罄，并获得2016年度全国文化遗产十佳图书。张金华不止于此，在扬州博物馆举办了《维扬明式家具》学术研讨会，对“维扬明式家具”这一新课题展开深入追索。

　　此次研讨会，全世界目前活跃于古代家具领域的三十多位学者齐聚一堂。美国前加州中国古典家具博物馆馆长柯惕思，中国传统家具研究专家陈风、刘传俊、谭向东，香港古典家具专家蒋念慈，故宫出版社编辑张志辉，著名艺术家徐累为代表的七位专家更从不同角度详细分享了有关维扬明式家具的研究发现，内容翔实，证据资料丰富，含金量极高。

　　出自南通地区的紫檀桌，南通藏家管伟收藏。此次亮相《维扬明式家具》学术研讨会。

现场还展出了由各位私人藏家提供的极其珍贵的二十二件维扬明式家具，其中有4件藏品出自南通。扬州博物馆也拿出了镇馆之宝，首次公开展示由江苏邗江蔡庄五代大墓出土的一张1000多年前的木榻。

　　4月26日，在扬州博物馆举办的《维扬明式家具》学术研讨会上，扬州博物馆拿出了镇馆之宝参展：由江苏邗江蔡庄五代大墓出土的一张1000多年前的木榻。

　　盛会当下，面对“近二十年古家具业界最富有学术质量的一次专题会议”的赞誉，谦虚如他，研讨会现场，张金华在短短几分钟的发言里细数了该书写作过程中的遗憾：实例引证的历史资料文献不够详实，有待补录；未将古代各地的家具，包括苏州、扬州等地的家具图案、纹饰做一些详细的比较；个别案例原始采集点不够准确；最遗憾的是，未对全书的案例做出一些自信的具体断代……

　　严谨如他，《维扬明式家具》加印在即，他却格外冷静：“书出版后，各地收藏家联系上我，提供了更多珍贵的实物资料信息。所以不想急着加印，等增补第三本实例篇后一起再版。”

　　勤奋如他，坦承“人这一生之短，只可惜经历有限，只能竭尽所能地去看去发现，但能看到的好家具仍旧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挚爱如他，自言“就是喜爱啊，二十多年来不容易攒了一些，其中有三、四十件南通家具。不舍得卖，自己留着看着是享受”。

　　心有林泉之志，耽于家具之美。将明式家具收藏、修复、研究当以终生职业的张金华身上有着精进的工匠精神，朴实的发现精神，执着的研究精神。他给工作室造了一个院子，莳花叠石，就这么对着一池鱼，一庭花，一片竹，一室古家具，庭院深深深几许，遐想着明代文人的种种，做起了曾经的绮梦。

扬州清早期绘画与维扬家具

　　“维扬明式家具”是近几年古家具研究的新概念，张金华通过十多年的田野调查，结合历史文献，增补了“苏派家具”的一支重要谱系。由于家具制造在史料记载的不足，他通过对扬州园林、盆景等外围证据，推断美器遗存的时代风貌。

　　扬州是淮左名都，曾有的政治、地理和商业地位，造成了晚明淸初造园的空前繁荣，故有《扬州画舫录》所言“杭州以湖山胜，苏州以市肆胜，扬州以园林胜”的说法。由于历史上的诸多原因，曾经“一路楼台直到山”的盛景不复存在，但我们能通过绘画了解它的过往辉煌。

4月26日，在扬州博物馆，嘉宾们参观维扬明式古家具。徐累摄

　　通常人们熟知的扬州绘画是“扬州八怪”，并不仅于此，清早期绘画中，另有一路“界画”流派产生过很大的影响。这一流派继承了李思训北宗画法，李寅、颜峄、袁江、袁耀、李庆、袁杓承前启后，形成大江东去的山水园林态势，他们描绘的不仅是高峻的画风，也呈现了扬州园林的风格特点，与苏州明秀平远的山水园林相颉颃。尤其实有其景的园林描绘上，界画的纪实功能，图像性地反映了这一概貌。

　　其中，高邮人氏王云的《休园图》非常具有代表性，他也是参与《康熙南巡图》的画家之一；康熙48年，乔国桢在扬州东郊建成东园，轰动一时，特邀江都袁江画《东园胜概图》，并请王士祯、宋荦题记；袁耀也有《邗江揽胜图》、《邗上八景》问世。这些作品细致勾划出名园名景的佳构，是切实可信的证例。除此之外，具体参与造园的尚有遗民画家石涛和尚，他晚年一直生活在扬州，为盐商定制了大量作品，并受邀造园，“片石山房”就是他的杰作。由于扬州本地并不产石，石料零碎由各地运抵，石涛依明代叠石法，采用拼接、包镶法而积小成大，这也是扬州园林的一大特点，这一特点又反过来影响了绘画，像李寅画中的山头，也有掇小石而成大峰的做法。李寅《共居图》中的玟瑰椅、翘头案，与《维扬明式家具》书中所示的典型风格非常接近，翘头案两侧的云头，与“何园”现存石质围栏的图案如出一辙，可见地方风格样式在园林建筑和家具类型上的惊人复现。

4月26日，在扬州博物馆，嘉宾们参观维扬明式古家具。徐牧星摄

　　清中期扬州画家萧晨是一个特别的画家，他被称为“隐梓中人”，也就是说，他的另一个身份是木匠。萧晨继承宋人写真画法，以人物见长，同时也描绘家具，《东坡博古图》《雪景人物图》出现了“板足”型家具，这在“维扬明式家具”中屡现佳例，明人称“天然几”；《蕉荫听琴图》《滑稽禅隐图》，萧晨笔下的榻取“台座式”，这也是“维扬明式家具”具有古意的重要制式，在张氏著作中屡被提示。

　　无独有偶，另一位清早期重要画家禹之鼎《王原祈艺菊图》也出现了“台座式”榻，《牟司马像》同例，联想到邗江寻阳公主墓出土的棺木造型，可见它们之间的地区流传特点。禹之鼎是扬州兴化人，以肖像画红极一时，为许多名臣巨儒造像，就像扬州家具成为贡制一样，他在康熙20年供奉畅春园，成为体制内画家。他的肖像立此存照，传主也会植入心仪的园景和家具留以纪念，所绘准确反映了家具设计的实例。《闲敲棋子图》的剔犀桌，是扬州漆类家具的典型样式；《夜雨对床》《雪溪图》中的家具，具有“维扬明式家具”硬朗直臆的特点；《王士祯放鹇图》《乔元之三好图》中的坐具，也许是设计创新的某种实验制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