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羽绒服去时装周看秀可以吗？

摘要：看prada的resee——也就是秀场衣服的再次展出，供人近距离观看，同事指着那些衣服说，何瑫穿这些就需要两根皮带。时装周上，除了走秀（catwalk）之外，还有时装展示（presentation），一些小品牌会选择用这种静态的方式介绍自己，邀请模特穿着品牌服装，在某个房间内迎接媒体和顾客。

聪明的你应该已经发现了，今天的版式和以前不一样。因为今天发的是一则「号外」，是这个号以前没写过的内容，而且用了不一样的写作手法。

具体而言，就是报道编辑带你体验正在进行的欧洲时装周。报道组的编辑们虽然在时尚杂志工作，但是对于时装行业的认知程度基本是零。所以这篇文章完全是基于圈外人的视角和认知水平。不用担心不懂时装知识，有好奇心就够了。因为我们也不懂。大家一起探索。

对了，这是一组连载。下周接着见！

撰文 / 靳锦

编辑 / 何瑫

摄影 / 靳锦

视觉 / 谷粒多

“你不能进去，”比我高出一头的保安面无表情。他手里拿着一个ipad，核对看秀的人名，反复打量着我。

虽然我已经登记过，手机里有一张电子邀请函，名片上写着是时尚媒体，此刻站在米兰时装周的开场秀门口，心里仍然掠过一丝疑虑：是不是因为我穿了一身跟时尚毫无关系的羽绒服？

几个星期前，编辑部建议我去秋冬时装周做些选题。我对此的印象，就是模特走秀、网红出丑，街拍中的奇怪造型，以及无法理解的时尚潮流——都是在社交媒体上看到的。

直到出发，收拾行李，我才发现陷入了焦虑之中：不知道要带什么衣服。我所在的报道组日常并不需要接触时尚领域，我们的dress code是“比采访对象穿得差一点”，鉴于常做社会题材，报道组同事们的衣品也很社会。最时尚的何瑫有过最惨烈的黑历史，这个我后面会讲。

我在微信上问时装编辑德老师：“要带正装吗？”“你理解的正装是什么？”他回。“除了卫衣，”我答。德编辑发来一串哈哈。

继续问，看秀要穿什么衣服。什么都行，他说。我一开始不信，觉得是敷衍，反问他，穿羽绒服也可以吗？什么都行，他说。我又觉得，为了做选题他可是什么都说得出口。

我还是套了一件羽绒服去看秀。为了做选题我什么都做得出来。另一个原因是感冒了。

米兰中央火车站被布置成秀场

保安反复检查了我的邀请函，最终放行。晚上八点半，秀场内的光线比有路灯的街道还要暗，浓妆显得很有必要。但大部分人又穿黑，黑色是最安全的颜色，时装编辑穿黑大衣，品牌公关穿黑色套装，侍者穿黑西服，需要仔细辨认材质才能分清身份。我到处看，希望找到穿羽绒服的同类，很快发现三个。他们穿的羽绒服漆黑锃亮，经灯光一照，有blingbling的效果。我穿的羽绒服，如果以章小蕙小姐写博客的口吻，是“紫红色掐腰短打小袄”，但章小姐大概率不会写这件衣服，因为它是可以折叠成一小块、方便随时塞进行李缝隙的优X库。

我坐下，取了杯侍者手中加了肉桂的红酒，喝了一大口，思考了一下衣服与等级秩序的关系，以及这对人社交心理的影响。直到我看到对面坐着一位健壮男士，穿着流行但显然并不适合他的泰迪熊大衣，一人一衣占据了至少两个位置。我才因为找到比我更不合时宜的人而高兴起来。

来看秀的人大致有几种，时装编辑、买手，或者时尚博主、品牌邀请的客人。

后者的衣着与看秀的品牌交相呼应，某以华丽著称的秀场外，有男人背着带翅膀的双肩包翩然来去；某大牌的秀场里，专门从日本飞来的时尚博主穿着紫色的丝袜，以及颜色似乎在染料里滚过的艳丽皮草，迎接一个又一个街拍摄影师的镜头。其余大多数人是来工作的，把最新的服装资料以最快的速度传播出去。我看到旁边的姑娘迅速用手机软件剪辑了一场秀的vlog，点击了“发送”。

抬头望，人们在走秀开始前紧紧盯着手机，黑暗中一片星星点点。

看秀穿什么都可以，德编辑再次重复。如果你不主动博取关注，没有人会注意到你。我看了眼他脚上的运动鞋，相信了。

开场秀结束后，人们三两散去。一个男人从我身边匆匆走过，他上身着西装，下身穿短裤，小腿上套着短袜，没走几步，被媒体拦下采访。

“那是Thom Browne。”时装编辑告诉我。Thom Browne是一位美国设计师，无论什么天气，都喜欢穿长度在膝盖以上的西装短裤，他设计的2018年春夏男装中，有一件正面是西装、反面是婚纱的衣服在社交媒体上火了一阵。也许穿什么不重要，在于你是谁，你想怎样被记住。

Thom Browne大踏步离开，在米兰湿冷的夜里，他裸露的皮肤白得耀眼。

我想，他一定有世界上最好的膝盖。

让我们再回到开场秀，第一场秀的印象总会深一些。

秀场的座位号贴在长椅上，一个挨着一个，似乎假定每个人都是零码身材。我能感受到左边皮草的质感，以及右边身体的温度。抬头看，是世界上最大的钢制结构拱顶，空间挑高极高，犹如教堂，令人渴望祷告。

米兰时装周的开场秀是Ermenegildo Zegna（杰尼亚），场地在中央火车站。火车站本身是旅游景点，几年前我来过这里，背一个已经残破的背包，结束了在意大利一个月的游荡。现在我坐在火车站一侧的黑色长椅上，周围的人群散发出浓重的香水味。场地被长椅隔成T台，一个模特大踏步走了出来。

杰尼亚并不追求新奇的造型，衣服看上去很实用。原谅我用如此实用的形容——“模特直接可以穿着上街”。一位模特穿着oversize的灰色羽绒服走了过来，我赶紧举起相机拍照，想证明穿着羽绒服的我并不孤单。

9分钟，一场秀的开始和结束都非常迅速。灯光熄灭，音乐响起，排灯追光跟随模特的步伐，留给秀场摄影师捕捉的时间只有十几秒钟。所有LOOK出场完毕，模特鱼贯而出，列队再走一遍，然后退场。音乐一停，没有结束语、致敬词，至多设计师出场露个脸，人们就起身离场。

为了这9分钟，品牌方每天晚上在车站内测试灯光和装置，等天亮后，又将所有设备移除，反复数天。走秀当晚，车站内外上百个LED屏直播，直播十几分钟后，这些屏幕就熄灭了。第二天，火车站恢复成日人流量32万人次的公共空间。

时装周有自己的时间感。一件衣服被模特穿到T台上时是设计品，它从被买手下单，进入工厂车间生产，最后挂进橱窗，成为日常消费的成衣，至少需要半年时间。1月份展示的是2019年秋冬系列，模特穿着冬衣，但不是属于这个冬季的冬衣。而一场耗费巨资与无数心力的秀，持续时间不过几分钟到十几分钟。掐着点看秀是编辑的日常，结束后立即出门，赶在人流涌出之前上车，奔向米兰的另一个角落。最多时我一天看了五场，颇有“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恍惚。

走秀结束后，杰尼亚所有模特列队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身后是一盏巨大的灯，将他们衣服的轮廓打亮。距离他们不远处，几台摄影机的灯光打亮了一位中国明星陈伟霆的脸，他是该品牌的代言人。8分钟的郑重、闪耀之后，这些灯光像是仍不愿尽兴的余音。

杰尼亚秀后，模特列队展示

我在之后的某品牌走秀结束后，停留了更久的时间。穿皮草的姑娘们结伴离开，街拍摄影师收起相机，穿黑色短袖的工作人员开始撕掉长椅上的座位号，灯光猛然大亮。头顶上的建筑露出真实的水泥色，拱顶，椭圆的柱子，都显示这本身其实是一个仓库。模特出场的彩虹拱门前站着几位保镖，守护后台入口，此时也开始活动僵硬的手腕。彩虹门暗了下来。梦幻结束了。

秀后寂静的场地

我站在T台上拍照，十几米的T台显得格外长，走上去硬邦邦的。T台的尽头是摄影机机位，会摆满黑洞洞的镜头。模特在台上看不到两侧的观众，也看不到暗处的摄影师，他们只看到不停闪烁的光。

在米兰的第二天，我拐进一个小巷子，看了设计师Andrea Pompilio的时装展示。房间只有十多平米，摆了一圈12个展台，每个展台上站了一位模特，穿戴好整套的冬装。

时装周上，除了走秀（catwalk）之外，还有时装展示（presentation），一些小品牌会选择用这种静态的方式介绍自己，邀请模特穿着品牌服装，在某个房间内迎接媒体和顾客。

设计师是个肚子突出的中年男人，穿一件绿色格子衬衫，袖子卷起，露出布满文身的胳膊。他指着模特介绍，这个系列的设计灵感来自柏林，一个夜生活丰富的城市，早上经常有男孩睡眼惺忪地从party上清醒过来，此时他需要披上一件大衣去买吃的。这件大衣必须是舒适的、温暖的。他还需要一双鞋，是拖鞋和棉鞋的结合体，正好适合柏林的冬天。

我眼前的模特突然有了故事，像一部电影的开头，主人公开始登场。

模特在presentaion上从下午2点站到6点，活动范围是脚下一个做成礼盒状的展台。他们的长相和身材都类似芭比人偶，看到我举起相机，会职业性地微笑，让我再度确认这其实是真人。看客可以去摸他们身上的衣服，他们也会配合地举起手臂。

Andrea Pompilio时装展示休息的模特

当人少的时候，模特们才活动一下胳膊腿儿，抬抬脚。这时再看他们，他们就会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一位长得像年轻版马修·麦康纳的模特终于忍不住累，蹲了下来，对着我的相机竖起大拇指。

谁说西方人不会蹲呢？

时装周进入第三天，迎来Prada秀，这是米兰城中大事，从邀请走秀的模特就可见一斑：刘雯、Freja，以及Gigi Hadid（吉吉·哈迪德)。看秀前排的美国博主Bryanboy也吸引了大批摄影师，他的头发染成白色，穿着桔红色的流苏效果的闪片大衣，在几乎全场穿黑色的嘉宾中像一只随时可以起飞的鸟儿。这件衣服来自Prada定制，价值2万欧元。

新一季的prada强调腰线，无论是工装上衣，还是肩膀处有团毛的毛衣，都被两根皮带紧紧束在腰间。好了，你知道我铺垫这个细节是为了讲何瑫的故事。

去年9月，我和报道总监何瑫一起去上海参加《智族GQ》2018年度人物盛典。晚宴开始前，我在盛典红毯附近遇到他，他一脸神秘又欲言又止，我知道他又有了一个好故事。

一个小时前，何瑫打开行李箱，穿好西装才发现大事不妙。他没有带皮带。那些经常穿正装出门的人显然是不会出现这种纰漏的。几公里外，会场上红毯已经铺好，24位明星即将登场。换回卫衣球鞋是不行的，邀请函上特意强调了这天的dress code是：正装。

何瑫本想着不系皮带也没事，应该也不会有人总盯着别人裤腰看。但他还没走出酒店房间门就发现不成，裤子往下掉——西装是两年前定制的，他比那时瘦了十斤。他只好身着正装，双手提住裤子，花10分钟挪到最近的商场买皮带。进的第一家店是LV，一根皮带6000多，他对导购说，不喜欢有logo的。然后他拿出手机搜索了附近档次稍低的商场，最近的1.2公里，对于一个需要双手提着裤腰走路的人来说，这个距离有点残酷了。

他又走进万宝龙。里边有三种皮带，价格分别是1800、2000和2100。何瑫说1800块的好看，买下来了。

皮带包装精美，先用袋子装着，再放进盒子。袋子和盒子他都想要，但马上要参加晚宴，只得把袋子揣进裤兜里，让导购留着盒子。但第二天，他将坐早上8点的高铁返回北京工作。他与这盒子永远地错过了。

一根皮带的叙事性。听者都喜欢这个故事，于是广而告之。虽然不懂时尚，但会讲故事也不错。

看prada的resee——也就是秀场衣服的再次展出，供人近距离观看，同事指着那些衣服说，何瑫穿这些就需要两根皮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