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收获》微信专稿 | 创作谈:喂,投喂者(徐衎)

徐衎

徐衎,1989年7月22日生,南开大学2011级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中国作协会员,2016年浙江省“新荷十家”,2018年获第五届“人民文学•紫金之星”短篇小说佳作奖;鲁迅文学院第三十四届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曾获第十一届、第十二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中短篇小说见《人民文学》《收获》《十月》《花城》《上海文学》《江南》《西湖》《长江文艺》《青年文学》《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等。

徐衎中篇《苹果刑》刊载于2018年第6期《收获》

创作谈

喂,投喂者

文 | 徐衎

《苹果刑》第一稿中的许多片段几乎可以说是“同声传译”般产生的,是的,当时我在一个慰问孤残儿童的现场,那些实时对应所见所闻的叙述、描写、比喻、细节都以小说的句子哗哗哗冒出来,止不住。

所以慰问者并没有比慰问对象体面多少,一方面我故作平静,警惕自己流露出哪怕一丁点同情的意思,全程扑克脸,有点矫枉过正,毕竟节制是美德,不论写作还是生活;另一方面,我又克制不住源源不断的想法,现成的“小说”东一句西一句地渐趋成型,我无法回避这个群体带给我的刺激,不停地在手机备忘录里记下“翻译”的成果,有点羞耻,有点快感,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我甚至有点没心没肺,如此“沉重”需要“严肃”对待的场合,我居然一直在玩手机……误会就误会吧,比起直面“沉重”“严肃”,我更愿意有一层“漫不经心”作缓冲,好比有血有肉有手有脚的他们,经过“翻译”,以根雕、苹果等喻体的方式存在于我的“小说”中,似乎某种“沉重”被消解或者说被置换了,我得以平和从容地像接受根雕和苹果一样接受他们。

事实上,这些残疾孤儿因为常年待在室内,肤如凝脂,肤色白得简直发光,从气色上来看,至少比常年熬夜的我好得多得多了,加上或先天唐氏综合症或后天意外脑瘫,“自尊”这样的概念断然是不存在的,也就无所谓“过度自尊”“自卑”“羞耻”,他们是真正的儿童,尽管个别已经逼近二十岁了,但不论外形还是精神状态,就是儿童无疑,充满原始的力。相比之下,我过分注意“政治正确”的小心倒显得一厢情愿了。文明的教化,试图在健全与残疾之间(这样的划分本身也是粗暴可疑,显得一厢情愿)搭起一条想象性的平衡之道:施与受,同理心对应自尊心,善意必得有相应的韧性作为回应等等,似乎唯此,方能完成某种闭环管理,爱的流动才合法有效,特别是这种公开的慰问活动。看得出,面对上门慰问,寄养孤残儿童的人家也已经习以为常了,这无可厚非,寄养本身已经是一桩关乎生计的新行当了,本地福利院给予寄养家庭每个孤残儿童每月1600块的补贴,妇人们毫不避讳具体的钱数,也直言不讳,收养两个孤残儿童一个月就有三千多收入,等于在家打工,比去外面讨生活好多啦。

谢天谢地,整个慰问活动如我所愿没有很悲戚也没有因为故作乐观坚强呈现出塑料感十足的明快,这多少得益于双方对“生计”的共识,加之慰问对象保存完好的天性,屋子里的空气平淡而近自然,真是让我松一口气。

孤残儿童们像一只只苹果,是的,慰问品中有苹果,写作的思维让我浮想翩翩,他们和苹果一样,表面光洁,适合摆在水果摊最显眼处,展览也招揽。我又觉得他们像黑洞,具备某种“物化”的引力场,凡接近者都将被物化成为同他们类似的静物:一盆根雕、一只苹果……既然是苹果,早晚要面对香脆被氧化的悲哀……用苹果“驯化”苹果,使此苹果成为彼苹果……我思绪漫漶地走完慰问的流程,“物化”、“氧化”、“驯化”纷纷扰扰困着我,不外化为文字是不行了。

或许是出于对自己现实慰问的一种补偿心理,我在小说中完全抛开了那些“政治正确”的考量、“文明教化”的束缚,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寄养人家以及我们走后孤残儿童的处境,“展览”结束了,“氧化”将以何种程度展开?怎样的一套“驯化”体系来保证这样的“展览”长期有效地运作下去……按着这样的思路,一路兴兴头头写完了第一稿,简直是“恶之花”生“恶之花”,一场人间烟火里的“恶”之狂欢。

程永新老师的反馈意见是,处理得过于漫画化了,近乎浮夸,这样的题材和笔调是相龃龉的,“如果是一种节制的笔触,平常中有意味,作者的意图藏在后面,小说才会有力量”……我反省了自己的慰问表现和描写这场慰问的文字,前者过分敏感思前想后,倒显得我顾虑重重俨然另一种心病患者,出于病人的报复性反弹,导出浮夸的后者……节制真是美德,不论写作还是生活……为人为文,都免不了一个现实到思维的转换过程,这其中关乎种种选择,考验那么多,不论虚实,稍有不慎即走歪跑偏,滑入极端,柳暗花明前真是苦熬了。

由此,猎奇心之上又生出了一点对人对己的哀矜,两下一调和,调子平实下来了,我重返记忆的现场,这一回那些不像根雕不像苹果的部分吸引了我,就像奥地利小说家彼得汉德克的《守门员面对罚点球时的焦虑》里的主人公所经历的那个过程——

“那些划过的火柴七零八落地插在那松动的地板条里,也不再让他动什么心思了。窗框旁灰泥里那些指甲印不再让他觉得,它们好像跟他有什么关系似的。这会儿,一切都让他冷静了,一切又回到了原样,就像笼罩在一片和谐之中,……他直接看到和听到了一切,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先将它们翻译成语言,或者只是将它们理解为语言或文字游戏。他处于这样一种状态:他觉得一切都很自然……他所感知的,不管是动作还是物件,都没有让他想起别的动作和物件,而让他想起了感受和感觉。他不是回忆起那些感觉,像过去的什么事情一样,而是再次经历着它们,就像是当下的事情一样:他没有想起羞耻和恶心,而是觉得羞耻和恶心,因为当他回忆时,他并没有想起那些引发羞耻和恶心的物件。恶心和羞耻,二者合在一起,如此强烈,他整个身体都因此开始发痒……”

我必须坦白,不论是当时的慰问现场还是第一稿的小说里,我自恃上帝视角,形同动物园的闯入者,侵略、猎奇并千方百计地合法化自己的侵略、猎奇。其实换个角度,动物园的动物、管理者、观光客不都是一起被圈在这片地头上吗?换言之,谁不在生活中?看与被看也是符合牛顿第三定律的。

有一则小长假新闻的标题让我印象深刻:《免费日省城四大景区揽客46万余人次,动物园最挤——1800只动物一天看了14万人》。

以上是关于《苹果刑》第一稿的一些回顾和说明,至于第二稿就是目下刊出的这一版,那就让文本自己言说吧。

2018年10月29日星期一 2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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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第6期《收获》

目录

2018-6《收获》

非虚构

《漩涡里》冯骥才

长篇连载

《无愁河的浪荡汉子》黄永玉

中篇小说 

《海上列车》郭楠

《城市海蜇》王威廉

《苹果刑》徐衎

短篇小说

《米兰和茉莉》王啸峰

《棋语·连》储福金

《奇怪的人》顾拜妮

兴隆公社  

《乡村教师》袁敏

明亮的星 

《西川体》陈东东

沧海文心  

《幽谷中的郭沫若》王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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